文|李梓新
北京的夜里,燥热的暑气即使到午夜都未能全然散去。这种燥让人也会躁起来,非得撸个串儿喝点酒聊个人生才能抚平被蒸发出来的荷尔蒙。所以北京人到了上海会觉得夜里清冷,无非假装高级喝点带着距离感的洋酒,会无比怀念北京那种巨大而平等的夜酒文化。
二环里面,仍然存在着不少胡同。它们的第一眼都让人觉得破败,被迫封起的小店门墙,都停满了奇形怪状的各式小三轮车。穿着白背心和大裤衩的大叔们转悠出来,增加了这种自我放弃的颓废美感。但是越来越多的青年文化在这样的胡同里面,以一张粗糙朋克的方式重新赋予这些胡同杂乱的生命力。
然而,大多数的胡同还是没有名气,沉默得像那条蜷曲的裤头绳。而不会像上海法租界的每一天小马路都被人细细品味和记叙。
我的自行车跟着招牌拐进一个巨大的院子,它的出现在这个胡同显得别有洞天。各国青年进进出出,洗洗刷刷,像一个共产主义公社。
然后我来到一个已经写着“中国三明治留座”的桌子旁,上面已经摆满了干姜水、开心果和小零食。
五个陌生人依次到来,我们神秘的小宇宙交换行动就开幕了。
我让他们先不交换名字,事实上,故事比名字更重要。人们因为故事记住一个人,而未必因名字。
每一个人先讲他们现在的状态。
一
短发、黑衣,35岁的青旅女老板说:“过去六年一个人开了14家青旅,现在每天早上起床都会想,今天要干什么?我雇了一个保姆,早上7点半来打扫卫生,这样可以强迫我起床,喝一杯水,想半个小时人生。财富啊房子啊这些世俗的东西,我都不感兴趣,我在寻找下一个兴奋点。”
微信签名档写着“头像即本人”的帅哥银行职员说:“我每天早上8点起床,8点半出门,几乎都不用想,这是一个自动设定的程序。但是到了单位,因为我是做后台管理,不用对外。所以我每天可以有5个小时摸鱼干自己的事,只需要3个小时真正干活。这还是开完XX大之后的事,以前我可以8个小时完全读自己的书,别人还觉得你挺用功的。所以,这份工作我怎么也不会和别人换的。” 他还透露,有斯坦福毕业的博士也应聘他们行业类似的工作。
“我写字的原因,是因为喜欢上一个网红,所以想写字写到让她看见。但是现在这个环境,在豆瓣写字赚不了钱。开一个吐槽类的公众号却可以。我的公众号都是吐槽体,却有联想、大众等品牌来投广告,每条收个三五万块不是问题。想接的话,一个月可以接个七八条。”
听到这些,我右手旁的女生在小心灵应该受到了震动。作为北大的本科读到硕士的毕业生,她曾经每月的收入只有1500元,写了一篇关于贫穷的毕业生的文章发在豆瓣上,引起了诸多的热议。这位同样在体制内,却觉得体制内没有那么轻松的出版社女生接过了话:
“从小我算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可是读了七年北大之后,发现同学们找工作的时候,都在考虑户口因素。因为这个工作可以落北京户口,我签了6年的卖身契,期满我就刚好满30岁。在这之前,如果提前离职要赔10万块。而且,他们怕你第一年就会走,所以要等入职第二年才真正把你户口落进来。”
“工作上,也没有那么容易浑水摸鱼。一本普普通通的书,要五道程序校对五遍。每天回家都已经很累了,但又觉得我写的东西没有办法带来流量。”出版社女生显然对改变自己的处境办法不多。
真的要为一个北漂户口受那么多苦吗?对面的女生,名字有一个“译”字的自由译者,已经北漂三年多了。她本来读的是工程专业,却不喜欢,大三来北京实习一不小心找到工作,就退学留了下来。两年前她成为自由译者,已经翻译了三四本书。
“第一本书翻译的是法布尔的《昆虫记》,后来又翻译了两部童话书。最近在翻的一本是《动物行为》。”
虽然肯定不能靠翻译生存,但是译者女生却很淡定,觉得除了办护照要回广东老家有点不方便之外,北京还是很好。
听到广东,影视创业者伸出了手:“老乡!” 她是那种脸上每一个细胞都带着表情的外向型,微信签名档写着“你不要害怕,我不是什么好人”。
家乡再细说下去,她居然和我一样是潮州人。
接下来,她讲的故事,让我觉得这个潮州女生也不寻常。
在她两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去世了。据她说死因不明。后来几乎没有一个亲戚能够说清楚这件事。后来舅舅介绍了同厂女工给她父亲续弦,就开始了她的悲惨生活。
幸好她有外婆,给了她不少爱。
高中临毕业的时候,父亲不让她参加高考,认为她要么去打工,要么找个人嫁了。女孩子家也不要跑太远。(此处她要引申到潮汕重男轻女,我不同意)
在高三那年,她和父亲说,她想参加高考,让父亲不要干涉她,但上大学的钱她会自己想办法。(后来她其实找外公借了一半钱,另一半靠自己打工)。之后的几年,她就没和自己的父亲说过话。
报考志愿的时候,她想跑得越远越好。但是她的分数不足以上北京的学校,于是她选择了河南师范大学,读管理学,毕业后又来到北京。
她干过各种赚钱的事情。从淘宝下单小饰品,到798摆地摊,利润可以翻几十倍。去超市当促销,甚至当夜店酒类促销。她几乎忍不住向出版社女生传授各种赚钱经了。
现在,她最新的销售是,向投资人卖出自己手中的电影剧本。
“一部就要投拍的电影,需要临时重找投资方。所以我每一天都在见投资人。他们现在大多数都在上海电影节。每一个投资人都在问我,我们为什么要投你?”
她想拍一部关于高考的院线电影。她对标的《心迷宫》这样的小成本电影,投资仅仅170万人民币,却赢得了无数口碑。
但是,复制《心迷宫》很不容易。
二
在这个环节,我们其实已经来到了讲述自己童年故事的问题,你从哪里来?
“我出生的时候,因为是超生的孩子。大概两岁多的样子,我爸爸要把我送到外地的奶奶那里藏着。我记得他把我抱进一个黑暗的屋子里,放在床上。我那么小,却能感觉到他即将离去,又居然似乎知道应该懂事,不能哭闹。就在将哭未哭的时候,爸爸离去推开了门,那光线是如此强烈,照在他回望的脸上,以至于我到现在还能记得他的神情。” 青旅女老板说。
“成年之后,我和父母的感情一直很疏离。我也一直担心父母会离婚。我知道他们很爱我,但是在我们家,是不习惯有爱的表示,感觉不到亲密感,连抚摸等肢体语言都没有。我还曾经接受心理学家的建议,说要学会和自己的父母撒娇,但我确实做不太出来。我也曾经把父母接到北京来,但是他们呆不惯,没事情做。”
“再后来,我在北京郊区怀柔买了一块地,我父亲喜欢种菜。但那时我妈妈已经得了尿毒症,每周三次要进城里的医院做透析。透析的时候,一般要凌晨三点起床出门,七点在医院做上透析。过程中那四个小时,我父亲不离病床半步。我妈妈虽然一辈子经常埋怨我爸爸,但当她如风中残烛的时候,我问她,你对这个男人满意吗?她终于点点头,说满意。在怀柔的那半年,是我生命中唯一和家人最亲密的一段时间。”
银行+自媒体帅哥的家庭故事,也很特别:
“我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三代人都是知识分子,家里每个人都要有一个自己独立的房间,大家各忙各的。母亲喜欢看英文版的侦探小说,父亲爱一个人关着写武侠小说。后来我读了,写得都像屎。他原来是一个警察,40岁那里就提前病退。50岁他就开始找了一座山,上山修炼,和我们所有人都断绝联系。母亲大概每半年去山上看他一次,送点东西给他。”
出版社女生则道出了她对生活紧张的根源:
“我们那个小地方,河南濮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单位。但是我父亲在1998年,30多岁时就下岗。他折腾过各种小生意、淘宝,也帮人做过工程,但是一直不太得意。在学校里,每当老师让在各种表格上填父母职业的时候,我就会很发愁。填‘个体’,老师好像还不太理解,还要拉我单独出去问你父亲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他以前在哪个单位?好像他以前那个单位所代表的社会标签比他个人更重要,而他下岗的时候我才6岁,我并不是很清楚。回家和父亲问起这些,他感觉很气愤,也很挫败,好像是因为他的缘故让女儿在学校受到羞辱。”
然而,出版社女生却很争气,最终成为他们地方在八、九年里少有的考上北大的学生,那是学校、家族和朋友圈子里轰动的事情。大三的时候,她去台湾的大学交换,在那里第一次感受到一个温暖的人际关系社会。那是她人生至今最放松的一段日子。但是,回到北京,学分、毕业、找工作又一层层压上来。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问,大家究竟是怎么取得财务自由的?现在她的小目标是攒够10万元赎身。
译者女生的家里人之前从大陆迁到海南农场,后来再迁回广东。家里一直讲普通话,她自己掌握了几门方言。但是,对她的困扰是,她不喜欢在广东的时候,和家人一起出门,要当众讲普通话。而她们家又不习惯用当地方言沟通。这个原因是促使她跑得远远地来到北京的原因。不过她找了一个方言更复杂的潮州男生做男朋友。而且现在,受宿命牵引地开始做译者的工作——她的名字是父母找算命先生起的,但父母却反对她做翻译。
三
在我们谈兴高涨的时候,青旅女老板更是抛出一个“彩蛋“。我问起青旅女老板开第一家店的情境,各种证照好不好拿到。她说:“你还别说,我因此还进过监狱。”
2011年,她决心照着自己的爱好,开一家青旅,像自己当年英国硕士毕业之后gap year环游欧洲和非洲住过的那样青旅一样。一开始投入了100多万,选址、装修,店都布置停当了,才想起,哎呀,没申请证照。
那时她觉得经济上有些压力,不想再空等几个月的申请期。一咬牙,开店吧!结果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来查。她愿以为交点罚款就算了,没想到被带到拘留所去。在拘留所呆了一天,看你没人来营救,就要判五天拘留。
“当时也不是没有机会出来,但是心疼钱,就对自己说,那就坐个五天牢吧。”
“没想到进去要各种程序,肛门指检不说,还要没收我的眼镜,说是怕我自杀。我说关个五天我会自杀?他们说难保别人不自杀啊。”
“于是那几天我就在模模糊糊中度过,一个房间住8个人,每个人都有故事。慢慢地我就了解了他们的故事。比如一个大姐因为在内蒙老家经济出了些状况,老乡说可以介绍到北京打工,刚下火车就被派到医院排队做黄牛,结果就被抓了。她很蒙。但比起另一位,她还是幸运的,她没有卖假票,不然还可能被判刑。”
“我呆了五天,放出来的时候,朋友们来接我,都说赶紧去吃个饭喝个酒啊。我连忙说,快给我纸笔!因为监狱里同房间的每个人都让我给外面的亲朋带信,里面没有纸笔,我背了七个电话号码和七段消息。那些消息,可能能帮外面的亲朋营救他们。也不知他们后来各自的命运怎么样了。”
听到这里,我们都纷纷表示这样的桥段,应该被影视创业者拍到电影里去。
而这位身材有些瘦小,声音却沉静无比的青旅女老板,在对话的最后,还透露了自己是一位拉拉。最近她的女朋友因为父母压力,离开她回到了老家。她也开始找到接下来想做的事情,为LGBT群体发声,也想对这位女生说,即使是LGBT群体的一员,也可以有独立的选择,过自己的人生。
我很感谢他们给我带来这些有趣的故事。每个人在各自来到同一个桌子讲述故事之后,找到了不少关联和轮回。这是当代中国民间故事的奇妙之处。
我感觉自己像喝了不同品种的酒,醉倒在北京的夜里。
故事比酒更酣畅。
写的挺不错。我在国外留学加生活10多年, 基本和作者的想法和感受差不多。现在也在考虑是不是以后要长期在国内生活。国内变化是很大, 但毕竟不变的东西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
用词优美,行文流畅,读完久久无法平静。这些国家并不是可怜,而是不够强大,在世界面前,这样的经济体量根本连同坐一张桌子的机会都没有。虽然说经济全球化,但这种第三世界的国家,往往都是在边缘化,根本就没在一个圈子里。
每一个新闻从业者都不容易
每一个新闻作品都不简单
只有不断充实自己,不断探索尝试,才能出好作品!
想去非洲开工厂,需要咨询
我也有非常類似的經歷,所不同的是對方是一個德裔的尼日利亚人。我损失的是对人的信任及美好情感
非常向往这样的生活
一直都认为人类努力读书工作
不就是为了想要有更好的生活
可是在我看来比起盲目的工作赚钱
我更加向往无忧无虑的生活
在工作和学习的压力下我感到很不安
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我喜欢不受束缚的生活
所以我一直很想用余生去看世界
不知道有什么建议
环球旅行一直是我的梦想。但是总会考虑太多而导致没办法付诸于旅行。很遗憾
关于那900名战俘,我遇到金门的电瓶车向导讲解到,他们被移送到台湾本岛做农民,后来都有参与台湾的建设发展。
27岁遇到最爱自己的人,29岁分手,今年30了,也是对未来很迷茫,觉得会孤独终老。轻度抑郁,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好起来。
八个月之前高中都没毕业的我也因为不满于现状或者说为了逃避国内的高考来到了日本 来了才发现这边的生活也没有那么好 很多事情说不上一帆风顺甚至很糟糕 现在在准备考学了 希望我也能拿到早大的通知书
这样做,不会猝死吗? 超负荷的运转
每个人的故事都很有趣,描写得也非常吸引读者,可惜每一篇后面都有若隐若现的居高临下、自视甚高的沙文主义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