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在新加坡,我又回到宜家,第四次,在第四个国家。
这篇为伦敦上篇,是此系列的第三篇文章。

“Mam,can you tell me your married date please?”
柜台后面,一个黑人女警官。她翻弄着我的护照,像看小人书一样入神。
“Excuse me?”
我怀疑自己没听清。检查签证怎么也会问这种问题?
她抬起头,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重了几两。浓黑皮肤里的两点光,逐渐聚焦于眼前的中国女子。
她在等我回答。
该怎么回答?我,啥时结婚了?
立即转头问布生,他脸上竟然也是一张白卷!
警惕,像蜘蛛网,慢慢爬上了女警官的脸。她下意识地调了调桌上的对讲机,信号断断续续,像碾碎的玻璃,很是扎耳朵 。我们三个人同时僵持着,一秒,两秒,三秒……
突然,布生想起了什么,立即扯开随身公文包,刷刷刷地在里面乱翻一通。而我的思绪,横冲直撞,到处乱窜,像在黑暗中寻找电灯开关,到处一阵呯呯碰碰。
我也想起来了!
离开东京前,我申请英国签证被拒。要跟随布生到英国工作,我必须持有 EEA Spouse VISA (欧盟经济成员国公民配偶签证)入境。但签证官只认结婚证书,不承认恋人关系。东京办不了了,只能回瑞典。那时,离布生新工作入职还有三星期时间。赶紧找到小镇社区负责人,办理结婚登记。
没有戒指,没有婚纱,只有布生妈妈,捧着刚买来的一束小花。程序一样说了“I DO”,签了字,立即飞车到斯德哥尔摩英国大使馆。一星期批下来,什么都没耽误。只待入了境,就可以换成五年居留签证了。
只是我,些许有点失落。“已婚”两个字来得太快太突然,和电视上的浪漫,相去甚远。而且是为了签证,所剩意义无几,实在不值得把“大日子”挂在心上,甚至一不小心,顺便给“忘记”了。
“找到了!”布生几乎喊起来,同时递上结婚证书。
女警官接过去,吃吃笑起来: “竟然还有人忘记结婚纪念日,哈哈哈!”她还嫌一个人笑不过瘾,凑过身子告诉旁边同事,隔壁柜台也乐起来。我和布生被晾在哪儿,拿捏不准是否该跟着笑。这到底通过了还是没通过?
终于,她喘上一口气,拿起印戳,踏踏实实地盖上。
把护照交还回来,她郑重其事地对布生说:“先生,劝你一句,明年结婚纪念日,一定别忘了!
Welcome to London!”
伦敦景色
初到伦敦,我们自然也加入了游客的行列,套上运动鞋,背起相机,跑遍每一处英伦名胜: 白金汉宫,威斯敏斯特教堂,唐宁街10号。脍炙人口的名称,缩在相机取景框里,感觉还没有电视上来得宏伟。回家把照片上传到facebook,标题作: i am not in love with London yet.
“怎么会不爱伦敦?!” 一位不熟的朋友,马上留言。
她来自东欧小镇,半辈子没踏出欧洲大陆。伦敦之于她,就是寄存着梦想的大海,像鲑鱼拼了命都要跃去的地方。而对于我,这只是又一个大都市,既含着其他城市的缩影,也显现出其独特的轮廓。
无论走在伦敦街头,还是挤在london tube (地铁英式说法),我总会惊叹于这里的人种多样性。每一张面孔,仿佛都是行走的基因世界地图。肤色呈色谱渐变,纯巧克力黑,牛奶巧克力黑,米色黄,米色白,雪色白,就像排列组合,混出想不到的可能。而耳朵听到的,除了英语,还有熟悉不熟悉的各种语言,简直就是手机里的语言选择列表。昔日的日不落帝国,把世界分成好几拨扛回来,种子般洒遍大街小巷。远方文化的生命力,由此生长,茂盛,放眼 1千5百多平方公里,每一个角落,都绽放着包容。
但倘若把这座城市立起来看,最核心的阶级制度,千年都未曾变化。金字塔顶端永远是女王以及王室人员,下面有分贵族,商人,中产阶级也有分层,upper,middle,与lower。国家首领几乎清一色是白人,伊顿剑桥出身,根红苗正,就像一定注明出处的古董。扫地开公交车的,大多是黑人,口音歪歪扭扭,就像小孩子写的字,永远沉在低端working class。英国人对阶级有迷一般的执着,还专门有书籍介绍,好像Kate Fox 的 Watching the English: The Hidden Rules of English Behaviour ,从谈吐,衣着,喜欢开的车,平时去的超市,所有社会活动都隐藏着阶级秘密。所以英国人说: You can always tell a man by his shoes”(以鞋观人)
我最喜欢的,倒是伦敦的文化氛围。这里有世界级别的剧院,芭蕾舞团,也有闻名于世的博物馆,私人珍藏,还有野花一样,随处盛开的小型展览与演出。艺术是这座城市的经脉,水灵灵地贯穿在大街小巷,伸手就能触碰。我也趁机好好过了把艺术瘾,做过行为艺术,当过小剧场舞蹈节临时演员,算是玩过跨界。
当临时小剧场临时演员,后排左三
但我最需要的,依然是一份正经工作。不用愁身份了,但独守空房的寂寞,我是怕了。
投出几分简历都无果,自然想起老东家IKEA。看到物流部在招人,便去申请。爽快按下“提交”,简历携着希望,冉冉飞起。
我有预感,宜家伦敦之旅,即将开始。只是没料到,这段路程,走得比铁人三项赛还累。
好像走错地方了。
几步退出玻璃自动门,把门牌又扫了一遍:IKEA Wembley co-worker office。
没错。
可哪里不对劲?
满屋子黑压压一片,聚在宜家办公室前台大厅。人多,肤色也浓。其中搀着几个白点,低声用类似俄语在交谈。每个人都打扮的异常随意,T恤衫牛仔裤球鞋,与其说来面试,更像准备来干活的。我蹬着黑色小高跟,咚咚咚走到一个角落坐下。一个奇怪的泡泡,在脑袋里吹起来: 我好像成“白人了!”
提交申请后一个星期,我便接到面试通知。欢欢喜喜找出西装裙子,心想以经验与资历,第一关肯定没问题。
确实没问题。
群面很简单,玩了些游戏,回答了问题。半个多小时过了,负责人说回家等通知,便各自离开。一回头,人流一下散去。只剩我最后,慢悠悠地收拾,脑海里重温曾经office lady岁月,大摇大摆走向门口。
“Tong!”
有人认识我?
回头一看,是物流经理,刚才自我介绍过。
“有什么事吗?”我仰着脖子回答,看到他胸口挂了牌子,写着: Patricio。
Patricio
“我觉得你并不适合来这里工作。建议你去销售或者其他部门。”
“为什么?”
“这份工作需要通宵。”
“可我不介意啊!”
“还是找找别的吧。”
我没搭话,却好奇地打量起眼前这名男子。四十出头,正是花开灿烂的时节。他却浑然不觉,甚至还有点羞,不习惯成为陌生女子的聚焦点。他说话很认真,像一个孩子,一本正经地在讲故事。他也在看我,眼睛灰褐色,睫毛一张一合,像飞蛾,安静停泊。
“谢谢你的建议”我说。
他伸出手,和我握了握,道别。我有点遗憾,以为和英国宜家缘分浅,哪知道一个月后,我再次披上黄色制服,大步迈向宜家大门。
开工第一天,迎面就撞上Patricio,感觉已像老朋友。
“欢迎加入宜家。”他说。“在销售部吗?”
“不是,在给一个新培训课程帮忙”我有意把音量关小,才说:“是打杂的实习生。”
说实话,这个牛皮藓一样顽固的身份,我多少有些厌倦了。27岁,同学朋友都走在光明开阔的升迁路上,我还在围着复印机团团转。每天任务就是复印,装订,除了报销路费与午餐,毫无分文所得。但我就图来这里沾点人气,心里也憋着“不甘心”,坚信有一天,总可以摆脱这种边缘身份, 名正言顺回到宜家。所以,我不想轻易放弃,起码在最优选项出现之前。
再说,在IKEA Wembley工作,比东京好多了。这家商场虽然临近全英国最出名的Wembley 大球场,却带着很深的西班牙烙印。店长来自马德里,HR经理巴塞罗那,Patricio来自塞维利亚 (Seviila 西班牙南部城市),还有因为国内经济不景气,来伦敦讨生活的西班牙人。他们的性格如其语言一样欢快,脸上总带着地中海的阳光。工作虽算不上称心,起码认识几个西班牙朋友,早上互道一句“Hola!”,午后一起喝杯咖啡,日子过得还愉快。
我也开始适应了伦敦的阴雨天,发现fish and chips其实很好吃。天空虽然总是被警笛呼啸划破,伤痕累累,生活还是有了久违的规律。早上上班,晚上回家,九点准时蜷缩在沙发上,看BBC节目。安逸来得如泉水汨汨,我的世界,到底恢复了宁静。
然而,宁静后面,必定还跟着暴风雨。
初冬的一个晚上,我和布生一起下班。
来到家门口,钥匙插进孔里,一扭,咦?怎么开不了?
“可能又是天冷,木门冻得变形了。你再用力推,” 布生说。
我又试了几下,可怎么推都没用。
布生也过来,推了几下,马上意识到一个问题:
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有贼!
我们赶紧从玻璃往里面看,黑咕隆咚的。应该早就离开了。行窃时怕有人突然回来,所以才反锁。
无论如何,先得进屋。
幸好,后花园与旁边房子相连。敲开邻居的门,一对男同志,平时打过招呼。他们一听状况,便主动帮忙,跨过围墙,从后门进我们家,把前门打开。
一进屋,我只觉得房子在颤抖,因为恐惧。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粗暴地侵犯了这个私人空间:音箱柜门无理由地敞开着,成堆衣服被扔在地上,本来立着好好的扫把,球拍,全横卧在地上。时间紧迫,他们像饿得发疯的动物一样,使劲用爪子刨。最后猎得三台笔记本电脑,慌忙逃窜。
大概等了快一个小时,警察才到。
按照程序做了笔录,两个警员问,还有没有丢其他值钱东西,珠宝什么的。我说没有。他们说,之前有两家,都是金饰首饰被盗。
“我们是第几家?”我问
“今晚第四家。”警员回答,头也不抬。
我用纸擦了擦眼泪,心里顿时没那么难受。电脑里虽然存着所有照片,好歹我们都安全。而且笔记本一台是中文系统,一台是日文系统,估计要想卖掉,贼还要花点力气。
警员离开后,收集指纹的专员午夜才来。用刷子在光亮表面上刷了好一阵子,得出结论是:贼作案时,应该带了手套。
东西是追不回来的。但究竟是谁干的呢?我们有所怀疑。花园后面是铁路,平时连个影子都没有。谁会知道我白天不在家,而那天正好后门没锁?
第二天,房东没有电话打招呼,就来家访了。当然,他不是过来讨论“谁是凶手”。
“我来看看房子。” 他一进门便说,连英国人最爱的“how are you”都省了。
房东的正业是卖拳击用品,听说还和泰森对打过。
我那天开始发高烧,从床上下来,包着层层被子,坐在椅子上托着头,看他苍蝇一样满屋子飞。
“哪里损坏了?” 他问,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
“什么损坏了?”我说,只觉嗓子连着食道都在烧。
“中介说你们被破门而入了啊!破在哪儿了?”
原来,他以为贼把门撬了,心疼房子,赶紧过来算账。
“一点损坏都没有。是我忘记关后门了。”
听到这个,他仿佛有点为自己庆幸,口气松动了些。
“你们没关好门,当然招贼了。”
他走到到厨房里视察,循例检查般,希望发现点什么,最终落空,正准备转身告辞,一只灰猫穿过,后面跟着一只黑猫。
“这里到底有多少只猫?”
租赁合同上说明不能养宠物。但当时的中介,一位身材高大,说话耿直的女士,说在英国,动物应该和人有同等权利。于是替我们争取了一只名额,隐瞒了另外一只,反正房东不会随意查房。
“当初为什么骗我?” 他质问,“你知道我可有权把你们赶出去?”
他瞪着我,那双眼睛,曾经与泰森四目对视过。
我不怕,家里最值钱的东西都没了,大不了一拍两散。勉强把自己撑起来,一字一句,我把最后原则,兵器一样亮出来。
“先生,是我们不好。对不起。您来这里,连一句问候都没有。那也算了。今天是我的生日,还顶着流感高烧。如果您要发火,改天再来,我绝对奉陪。但今天,就是没门!没门!!”
房东怔了一下,仿佛没料到,本来又瘦又生病的对手,突然变身成绿巨人。他突然柔下来,就像猎人本来瞄准了猎物,可心一软,改变主意了。
“那我再和中介沟通吧。不要再骗我了。”
“我们没啥其他要骗你的。”说完,我笑了笑,他也笑了笑。
临走前,他说take care,还祝我生日快乐。
合上门,我一头倒在沙发上。生日果然是我的咒语,每年都过得糟糕。家里还残留着狼藉,我没时间也没力气收拾。2010年快点过去吧,连同什么病毒,统统滚蛋!
头疼得更厉害,四肢也疼,闭上眼睛,任由意识徐徐上升,又重重跌落,掉进梦网里。
我梦到一个美好的2011年。
元旦假期结束,我带着还有点沙哑的嗓子,回到实习生生涯。新电脑已经运到,用起来比原来顺手多了,真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被打乱了一些时日的节凑,又重新找回规律,我依旧上班下班,只是感觉身体些许陌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唯一可以点名道姓的症状,就是疲惫,茂盛得如春天的花朵 ,每晚九点,准时绽放。
“也许你还没从流感中恢复过来吧。”布生解释说。
我们并排坐着,他看报纸,我在清醒与梦境中穿梭,要狠狠掐自己一下,才可以把对话继续。突然,我闻到一股香味,睁眼一看,是布生手中拿着的巧克力奶油蛋糕,正往嘴里送!
“我也要!”
“可你平时不爱吃甜食啊?”他惊讶地说。已习惯了独享,很不情愿分出一块给我。
“恢复需要糖分嘛。”接过来,张口咬下去。
奇怪,怎么那么好吃?
复印任务快完成时,培训课程也即将开始。我终于可以道别复印机,被分配到新的工作,例如布置场地,与餐厅部门确定茶歇。我喜欢和人打交道,只要不用天天对着机器,就很开心。虽然转正还没有着落,每天依然辛勤干活,争取留下好印象。
一天午后,我来到办公室。走到平时坐的位置,发现桌子放了别人的东西。文件夹整齐码好,笔记本电脑放中间,俨然已经安顿好的模样。办公室有调换位置的习惯,我明白,可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没说什么,我只在心里念叨了一下。想到还约了餐厅部门经理开会,便赶着拉开桌下抽屉,好取回自己的物品。’
可是,拉开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全是新主人的东西。
我的呢?
四周扫了一圈,才发现,属于我的,不知道被谁随便一放,零散堆在靠窗的角落。几只笔,一个记事本,还有一些写了字的纸片,名片,像无人认领的女尸,身首异处地赤裸地曝露在阳光下。
心一沉,我赶紧走过去,一边收拾,一边要找到负责人。这样随便挪动他人物品,在哪种文化都说不过去啊!
办公室里只有四五个人,一眼发现office admin,一个印度男人。我着急要讨回公道,修辞什么都忘了,冲到他面前,语句脱口而出,就像端上一锅还带着滴着血的红肉 。
“你为什么没征得同意,就随便挪我的东西?”
慢条斯理,印度人把脸从电脑屏幕前转过来,向着我。他显然没有注意到我的怒气,仿佛被我打扰了工作,用念说明文的语气说:
“这是办公室规矩,所有人的位置都可以挪,店长也不例外。”
然后两只手还向外伸了伸,好像这种行为,没有任何值得我挑剔的地方。
我并非无理取闹。
如果他道歉,我立即作罢。但这软绵绵的解释,瞬间把火炉推到max,火星唰地一下,成了燎原之火。意识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发了狠的猛兽,完全把我控制住。
我撕喊起来:
“那你去挪店长的啊!尊重,你懂吗?别人的隐私,你懂吗?要是这里面还放了卫生巾或者其他女性用品呢?就被你随便扔哪儿!来来往往的人都看见?!你侵犯了我的隐私!我的隐私!”
印度人盯着我,嘴巴空空的。他大概开始后悔了,早知道说几句好话,把这个实习生给打发走。但这时候道歉,又太失尊严了,只好开口辩护:
“你新来的,不知道规矩。从来都是这样的啊!”
“胡扯!……”
“发生什么事了?”
是Patricio!
不知什么时候,他站到了我身后。练过橄榄球的身材,仿佛给我已经凌空的天平上,添了一个重重的筹码。就像多出一个救兵,来解围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孤军奋战。想起这些年来的委屈,不满与抑郁,与这一幕交加在一起,全像来讨债的冤大头,灰头灰脸聚在半空中,形成一股低压气流,坠在心口,喉咙。我知道,只要嘴巴忍不住一松,眼睛一眨,悲痛就要倾泻而出。
所以,我咬紧牙,说:
“你自己问他!”
然后,摔门而出。
身后,留下一地惊愕的下巴。

Patricio坐在我对面,看我忙得用手又是擦眼泪,又是擦鼻涕,便从口袋里翻出纸巾,递过来。我抓起几张,罩住鼻子,噗嗤噗嗤擤了一通。
从办公室里跑出来,本想躲在没有人的餐厅角落,畅快地哭个昏天暗地。刚找到适合位置,他就追上来了。我很想说“谢谢”,但泪腺就像开关坏了的水龙头,不停注水入口腔,一张嘴就把我淹没。他没有说话,任我抽泣,仿佛知道悲伤也有刻度,排空了才痛快。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了:
“你知道IKEA Wembley以什么出名吗?”
我摇了摇头。
“办公室政治。”他说,“你是实习的,店里又没有其他中国人,肯定欺负你。”
其实,我想笑,因为Patricio的英语,说得快时,就像在讲西班牙语,调子偏得很滑稽。但这句话,又撩起来刚褪去的委屈,潮水再次翻滚。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抽噎着说。
“那你想要什么?”
“做摄影师,还有作家!”
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看了看落地玻璃外的夕阳,呼了一口气,再转回来,说:
“你太急了。想一步到位,不可能。” 他伸出两根食指指头,分别点在桌子上下两端,“ 这是理想,这是你现在的位置。从这点到那点,中间还要走很多步。你需要多点耐心,把路途想好,再一步一步走完,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虽然几句道理,拉不下我的心高气傲。但心里顿生感激。我一直记着这段话,也记得那天的夕阳,透过落地玻璃照进来,金灿灿一片。
离开前,他抱了抱我,提醒第二天去道个歉。我挥挥手,只觉眼角,又涌出一股温热。
HR嗅觉果然异常灵敏,马上找我去谈话。经脉相连的办公室,早就给他们提供了好几个高清版本,无论角度从上还是往下,反正我在宜家的命数,估计凶多吉少。没有人会在乎一枚小实习生—-让她自生自灭吧。
我没有争辩,平静道了歉,为自己鲁莽的行为。谁对谁错,有没有工作,无所谓了。此时此刻,什么都比不上来自身体的紧急信号:
月经,迟到了。
一定是累,又或许是压力大。才迟三天嘛,很正常。我极力安慰自己,尽量不往“怀孕”这个方向想,就像在和自己玩打青蛙游戏,一个念头冒出来,马上打下去。
再等等吧。肯定会来。
四天,五天,六天,七天!
实在坐不住,悄悄去找前台女孩打听。她已经八个月,肚子把制服撑得都上天了, 每天笑眯眯地和我说早安。
“你的胸胀痛吗?”她问。
“痛。”
“肚子胀痛吗?
“痛。和以往例假前症状一样啊!就是特别累。”
“嗯……”女孩想了想,又说,“那口腔呢?有金属味道吗?”
舌头绕了一圈,好像没有,那就没怀孕?
“你还是查一下吧。没有,最好,如果是,那就早点接受,开始下一步。”
当天晚上,我在药房,买来验孕棒。以前总觉得这一幕只发生在电视剧里, 没想到这一刻,也轮到自己, 坐在马桶上,手捧着未来, 向左还是向右, 即将揭晓。
沿线撕开,塑料包装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像在打开零食糖果,但我一点都不期待。抽出一根小塑料棒,形状像电子体温计, 只是一边是刷子, 用来收集液体。我把仪器置于身体下方,第一次如此专注这个最日常的排泄行为, 心里不禁一笑。拿出来,一手扶着, 眼睛死死盯着中间显示框框。 只见水分如绣花布鞋,小碎步, 不慌不忙,漫过中间纸片。
一条红色竖线出现,然后蓝色。
代表什么?
连忙从垃圾堆里翻出说明书,迅速扫到结果那一行:
我!怀!孕!了!
天啊!
厕所门外等着的布生,看着我红着眼睛出来,也猜到结果。他知道我的愿望清单从来很长,但“做妈妈”这项从来没上过榜。他上来抱着我,耳边轻轻地说:
“可以为你做点什么吗?”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我明白。”他说。
独自坐在客厅里,没有开电视,也没有开灯,可以听到窗外,布生发动了引擎,轮胎摩擦渐渐遥远。黑暗中的思绪,像千万条电鳗,在不规则游动。我才想起,最近出现的嗜睡,喜甜,情绪波动,原来都是点,串起来就一目了然了。体内每个细胞,早就翻天覆地,只有我,还一直蒙在鼓里。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皮,低腰牛仔裤线上,一截雪白,平坦光滑。还是一个少女,我想,每天在镜子前,摆弄性感姿势。要不是亲眼看到那两条线,我很难想象,此刻肚子深处,真的有一颗米粒大小的心脏,在扑腾扑腾跳动。
“很难想象里面真有一颗米粒大小的心脏在跳动”
就要做“母亲”了。这个本应最熟悉的词汇,面对面时却难以定义,就像走得太近,看不清。我只想起自己的母亲。她爱我多过爱自己,省吃俭用,送我学跳舞,上好学校。我做不到。我自私,我自恋,我爱喝酒,我爱自由,也爱说走就走。没有养活过仙人掌,也没有正式工作。这条生命却挑选了我,意味着什么呢?
我需要一点理性。
拿起电话,打给在德国的闺蜜。她在电话那头,听我又是哭,又是笑。我说我害怕,这一条未知的路,我还没准备好。
“You will never be ready. ”
“Will I make it alive?”
“Yes, you will be fine. ”
真的吗?
写的挺不错。我在国外留学加生活10多年, 基本和作者的想法和感受差不多。现在也在考虑是不是以后要长期在国内生活。国内变化是很大, 但毕竟不变的东西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
用词优美,行文流畅,读完久久无法平静。这些国家并不是可怜,而是不够强大,在世界面前,这样的经济体量根本连同坐一张桌子的机会都没有。虽然说经济全球化,但这种第三世界的国家,往往都是在边缘化,根本就没在一个圈子里。
每一个新闻从业者都不容易
每一个新闻作品都不简单
只有不断充实自己,不断探索尝试,才能出好作品!
想去非洲开工厂,需要咨询
我也有非常類似的經歷,所不同的是對方是一個德裔的尼日利亚人。我损失的是对人的信任及美好情感
非常向往这样的生活
一直都认为人类努力读书工作
不就是为了想要有更好的生活
可是在我看来比起盲目的工作赚钱
我更加向往无忧无虑的生活
在工作和学习的压力下我感到很不安
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我喜欢不受束缚的生活
所以我一直很想用余生去看世界
不知道有什么建议
环球旅行一直是我的梦想。但是总会考虑太多而导致没办法付诸于旅行。很遗憾
关于那900名战俘,我遇到金门的电瓶车向导讲解到,他们被移送到台湾本岛做农民,后来都有参与台湾的建设发展。
27岁遇到最爱自己的人,29岁分手,今年30了,也是对未来很迷茫,觉得会孤独终老。轻度抑郁,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好起来。
八个月之前高中都没毕业的我也因为不满于现状或者说为了逃避国内的高考来到了日本 来了才发现这边的生活也没有那么好 很多事情说不上一帆风顺甚至很糟糕 现在在准备考学了 希望我也能拿到早大的通知书
这样做,不会猝死吗? 超负荷的运转
每个人的故事都很有趣,描写得也非常吸引读者,可惜每一篇后面都有若隐若现的居高临下、自视甚高的沙文主义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