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国三明治破茧计划2.0发布的第41篇文章,作者胡卉。
文 | 胡 卉
他把吸到一半的香烟搁在烟灰缸缺口上,瓮声骂道。股市像是受了地狱女神的引诱,沿着比昨日更加迅猛的颓势,一路狂跌。吴钩裹挟其中,不得脱身,不到60分钟,两千余万的私人账户再次亏掉六十万。亏损引发了背痛,他往牛皮椅背后躺,试图让那三节移位的脊椎舒适一点。然而片刻,他又抻长脖子,紧盯大盘,鼓凸眼球贴上那些红红绿绿、不停跳动的数据。
有些时候,连他自己都摸不准,他怕的是亏损本身,还是亏损携带的连锁反应:脊椎痛、太阳穴神经抽搐,以及耳鸣搅动回忆,带来钞票窸窸窣窣在柴火中燃烧的声响。这两年,他的身体受到了磨损。他才27岁,除了身高长到173cm,因熬夜添了两片眼袋,相貌和十七岁无异。连发型都没换,永远是最方便清洗的板寸,露出饱满的方形额头。一字宽眉下,那对专注的内双眼黑如围棋子,但若不小心控制,就有流露不屑和轻狂的危险。因先天营养不良,加上自去年冬天,一天抽两包烟的缘故,他瘦得厉害,锁骨隔老远都能望见,即便穿着大一码的浅灰T恤和宽松的茶白牛仔裤,一旦身陷皮椅,背对门口思考或小憩,老K也只有靠近,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那里。
那天,老K坐在办公桌前,手里刚挂掉客户要求追加资金的电话。他把转椅往后退了半米,微微仰视着吴钩,诚心说:
“钩哥,我们不要急着分蛋糕,先把蛋糕做大,把资金量做上去。”
吴钩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认为效益和公平是可以兼顾的。
老K微笑着,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起身把落地窗拉开,雪白的阳光像倾盆大雨,泼洒到人身上。黄浦江上平行移动着两艘轮船,划开细白的波纹。空气中的缄默令人难受,老K背对吴钩,他像是仔细想了想,语气有种意味深长的迟缓:“钩哥,你还太年轻,没尝过走背运的滋味。”
之后,老K似是为了表达不满,有意把难缠的客户推给吴钩,劝他长长见识。那些贪婪又胆怯的富人打爆了吴钩的手机,令他不能专心思考,研发新策略。五月初,一个初次合作的年轻“富二代”面对一波诡谲的熊市幻影,情绪失控,气急败坏地打断吴钩的分析和承诺:
“别他妈瞎扯了,两千万,我全部赎回!立刻,马上!”
吴钩对老K发了火。他当着六个程序员的面,恼怒地把iPhone砸向四米开外的白板。那上面,一个上海交大的实习生用中国红圆形磁铁帽、以右上角一路飞扬的姿态,耐心拼出了“DT基金 笑傲江湖”几个汉字。
笑的弧度还没收拢,艰难时期来得猝不及防。六月中旬,大盘开始持续暴跌,提前两个星期,吴钩的策略就逐步感知到市场参与者情绪越来越激动,仓位水平一路降低。截至25日收盘,减至两成仓位,依然亏损四百万。他庆幸仓位已大幅降低,得以保住大半收益,但担忧市场跌势如此凶猛,一旦走入熊市,不知何日再有好时光。
持续一周,吴钩都在忧虑地应对这种时大时小的亏损。无论是调试策略,还是安抚客户,都让他感到非常疲累。他变得前所未有的焦躁,整夜失眠,枕边洒上小半瓶深度睡眠喷雾也无济于事。在蓝桉路梧桐笼罩的卧室,除了吸烟,无他事可做。他听着暴雨无休止地鞭打院子里的三角梅、栀子花和柠檬树,惦念着该去看一眼,但天一亮他就忘记。他想,女友汪沛去哥斯达黎加看火山前,不该把这些植物和他扔在这里,不负责任。过去一个月,她沉寂得连一条朋友圈状态都没有,仿佛被遥远危险的南美大陆一口吞没了。
吴钩是个成熟的量化交易员,经受市场的训练与考验,比常人更加懂得克服人性深处的贪婪与恐惧。然而,梅雨不歇,总提醒他世界处于永恒的动态当中,自己苦心积攒的一切也能如雨水在暗夜流失,不见踪影:汪沛,老K,然后是钱。
他盼着上海暴虐而漫长的梅雨过去,好像梅雨过去,股灾也就过去了。
我决定离开吴钩,是在2012年12月,玛雅历法预言人类衰运当头的时期。那时,吴钩在国内顶尖的对冲基金实习,有天下班回来,我正在晦暗发霉的厨房炖西红柿牛肉,他站在旁边,若有所思,说起这一个月来工作上的启悟:一个人进展顺利、有所成就时,不能认为一切是凭借自己努力取得,应该多想想环境、机遇的帮助;而不太顺遂时,不能埋怨外因太差,要多想想自己哪里做得不够,有待改进。
我瞬间就直觉到,像吴钩这样一棵大树,不是我这样的小院子能够圈住的。我曾像母亲一般照料他,离开时同样费尽心思。在四个最好的单身女友当中,我选择把儿童插画师汪沛推给他。汪沛身上有种与城市生活格格不入的野性和快活,喜欢玩跑酷、跳伞和失踪,偶尔因精力过剩显得歇斯底里。但难得的是,她非常幽默。那时,同龄人中,我最爱吴钩,其次是汪沛。
和吴钩再次见面,在他公司的台球室里,我失手把胜数在握的“黑8”击离桌面,随口提起他曾在厨房里发过的那段议论。他放下手中的台球杆,目光惊愕地锁定我,感慨女性的思维差异竟如此之大。他和汪沛说过同样的话,汪沛则立刻在他身上确立了“丈夫”的感觉。哪怕当天凌晨他们还吵得不可开交,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汪沛暴躁地把吴钩从电脑屏推搡到穿衣镜前。
“你到底睡不睡!”她经常说这句话,脸上皱成一团,烦得要命,“瞅瞅,瞅瞅你的发际线,你有秃顶的趋势了。你难道不清楚,我能接受乱搞的、爆痘的、阳痿的,就是不能接受秃顶的男人吗?你是要逼死我吗?”
但十六个小时后,她就拉着他去领结婚证了。无论面对哪个女友,吴钩随时准备着结婚。天性和职业使然,他是那种责任心过度的男人。一打交道,很多客户也能看出来。拥有足够漂亮的资金曲线,又能赢得陌生人的信任,钱就会源源不断地涌入,一度超越他策略的容量上限。
当时,大盘处于2000点左右,下行风险很小,所有人静默观望,谁也没料到牛市在七月迅速降临。水涨船高。回老家过年之前,DT基金的总资产管理规模突破一个亿,部分账户四百万分红到手。节后返沪,资金规模继续扩大,五月账面破三亿,分成利润拿到3200万,吴钩一口气招了六个编程厉害的实习生,帮他搭建交易系统,以及验证新的策略思路。
近一年,吴钩每天神清气爽,收盘后走在滨江大道,连散步都意气风发。财富越多意味着在这世界受到的限制越少。财富带来的巨大畅快感,本质是“自由”。他不止一次和老K说,像老K这种在上海土生土长、中产阶级出身的孩子,拿到分红,顶多收获快乐。快感?你肯定没尝过我那种快感。你一心记挂着,业内还有好些人,策略没我们牛,到处忽悠,随便管着十亿百亿的规模。
老K是吴钩刚去上海第一年认识的。2012年,吴钩从合肥中科大数学系毕业,考到上海交大计算机系读研。硕士课程令他大失所望。九月开学后,他像个视察者,每门课上完“课程简介”,就不再去了。除了内容太简单,直接刺激他的是,一位算法课程的教授把鼠标移到PPT教案上,显示的修改日期还在两年前。这让当学生的感觉受到了羞辱。
后来,在图书馆闲逛,吴钩看完杰西·利弗莫尔的传记《股票作手回忆录》,又翻了翻《宽客》《打开量化投资的黑箱》《量化投资——策略与技术》,了解到一些大学课堂从来不教的常识,比如:
一年后,有想入行的同学问起推荐书目,吴钩失望地坦诚道:“你能找到的公开信息,都没什么卵用,更别说拿出来卖的书了。那些人,在金融市场获利,靠的不是做交易,而是——卖书。”
此后,他看书只看武侠。金庸、梁羽生、还珠楼主、平江不肖生,他都喜欢,集全收藏在kindle里,从蓝桉路到银城中路上下班的出租车上,眼前大漠孤烟、刀光剑影。
“一周来三天,每天三百块。如果你有策略拿出来实盘,收益分红是公司盈利部分的10-25%,具体多少看策略表现,这和正式员工一样。有个去年来的实习生,做阿尔法策略的,现在管理了四千多万,月底还会追加一笔资金。”L先生把吴钩送出门时,补充道:这里不需要Phd,只需要厌恶贫穷、足够聪明、对财富充满渴望的人。吴钩感觉这话似乎在哪儿听到过。
吴钩的研究生生涯,在R公司正式开始了。2013年,他拿到70万年终奖,作为苦力升级“独孤九剑”战斗力的奖赏。一年来,他每天一点睡六点起,在键盘上敲掉十五斤肉。智力和意志力,他都肯定了自己,但也始终掂着心。他想起在合肥时亏损掉的表哥们的借款,心头一紧:此后,赚到的钱,一定不能大幅赔掉,否则,就像巨石推上高山又滚落,人精疲力竭,最终两手空空。
“完全正确。”他回答道。
那场恋爱两个人谈得很细致。因为学业上并不太上心,每天精力都倾斜到了这里。我们交流彼此的想法,不管听上去多么荒谬,都热情洋溢、语气夸张地鼓励对方去实现它。
考完研究生后便是春节,吴钩没有回家过年。他待在中科大地球和空间科学学院一间僻静的通宵教室,释放出之前打DOTA的激情和决心,常趴在那块“樱桃”青轴键盘上过夜。直到4月初,他才用C++完整地写出第一个交易模型。那天下午两点多,模型选出“东宝生物”这支最看涨的股票。赶在收盘前,他用从油墨厂老板表哥那里借来的一万五,满仓买进这支股票。五个交易日后,“东宝”第三次涨停时,他赚了43%,六千多块。吴钩兴奋不已,不顾模型给出的继续持仓信号,自主平仓。接下来三天,“东宝”又迎来三个涨停板,这令他相当遗憾、气愤,但也让他对模型信心倍增。他奖给自己一个向往已久的HHKB电容键盘,其触感被他形容为“就像在你的屁股上敲代码”。
吴钩像迎接第一个诞生的孩子那样,给他心爱的模型取名“独孤九剑”。少时读的金庸小说中,他最爱令狐冲的潇洒不羁,深情不移。
一周后,吴钩以“还学费”为由,从四个表哥那里凑到十万。他没敢说是炒股,也一再证明没被卷入传销。表哥们不在一个城市,相互见面和联系都极少,直至欠款还清,他们都不知原委。
十万块不是小数目。吴钩最大限度地压榨赶毕业论文的精力,紧盯每个交易时间段。五月中旬,股市开始震荡下跌,他频繁地买进卖出。有几天“独孤九剑”表现糟糕,他改动逻辑和代码,并在选股时加入主观判断。然而市场琢磨不定,稳定盈利的局面久久没能恢复。等到八月的一天,他重仓的“唐人神”暴跌6%,单日亏损近五千。除了连续亏损,他似乎不断在打破亏损记录。等到九月去上海读研,清仓离场,他手上不足五万块了。
吴钩甚至不敢再接表哥们的电话。事实上,他也没什么能倚靠的人。进入大学后,他就没向父母要过钱了。家境是一回事,他和父母也不亲近。当年他们未婚先孕,生下他后,避羞似的逃离炎陵县,跑去深圳打工。吴钩和祖父一起生活,直到九岁,祖父因喉癌病逝,母亲很不情愿地一人返乡。吴钩的名字也是祖父取的,来得比他的生命更加潦草。十七岁的母亲在柴房分娩,祖父正坐在太阳底下,掰弄钓竿上纠结的尼龙线。啼哭一响,鱼钩的倒刺蓦然插进老人的大拇指,皮破血流。
“这小钩子,劲儿好足。”祖父笑道。
炎陵老屋本来藏匿于一片地势很低的山谷,和村庄连成一线,沿小河排开。后来,南面堆起的荒地筑起七米宽水渠,常年绿水奔流。祖父背着手在水渠堤上溜了一圈,发现这水渠像个围栏,把村里人的出路都挡住了。
等到吴钩的父亲回家,老人提前把遗言郑重其事地交代在除夕的桌面上:“为了钩子,无论如何要把房屋盖到水渠那边去。那边开阔,不受限。”
父亲很为难:“那都不是我们村的地盘了。”
“我不管。即便与万人为敌。”祖父性格乐观却执拗,“你一满六岁,我就送你去习武,没送你去学篾匠、铁匠、漆匠、棺材匠。你十五岁撂倒九条大汉,顺利出师。是时候把这唯一的本事派上用场了。”
吴钩读高中后,父亲果然做到了。一家人付出的艰辛和代价难以细说。那年暑假,吴钩回家帮忙烘烤烟草,瞥见父亲被切断得与小指等长的中指,对从小生存的这块地方生出无比的厌恶。
考大学是逃离它的唯一途径。他凭借数学竞赛考入省重点高中,高考同样想把这当做自己的王牌。刚接受训练时,他的脑神经就像在奥数题的刀锋上轮番滚动,训练多了,便对那些艰难习以为常,并学会从中享受征服的成就感。他不算那种智商超群的天才型选手,但善于积累经验让他发挥非常稳定。这和他后来做交易的整体风格是一致的。
在量化投资这条路上,很多高手经过多年的付出,最终从一无所有,到负债累累。
这样一个大坑,究竟有何魅力,吸引人往下跳?我导出与吴钩的QQ聊天记录,用“微软雅黑”般工整的字体,缓重地手抄在日记本上。我怀着一种天真的“与子偕老”的执念,试图去理解他思考路径的每一步:
“为什么突然想做量化?听你嫌弃过做科研钱太少,是这个原因吗?”
“宝贝,从另一个维度来看,做量化是科研和财富的结合,二者兼得。”
“单纯当科学家,要做出成就太难了吗?”
“科学上出成就和量化上写出好策略的难度是比肩的。我们一般不会因为难度太大而不去做某件事。如果因为付出努力却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那不管难不难,都不会去做。”
“如果选前者,你怕受穷?”
“做科研会比较穷。到四五十岁,财务上才可能会有比较大的改善。”
“那你之前怎么不怕?”
“之前没料到,我会因为一点钱,浪费七天我们相处的时间。还有,宝贝,不是一个人选择科研,就可以成为科学家;也不是一个人选择量化,就能成为基金经理。世界上优秀的基金经理和科学家,都是稀有物种。社会大环境的影响也是一方面。好多师兄师姐去美国读博,做科研,最后90%以上都转型做IT和金融。这个路,以前是好路;如今是弯路,因为国内已经有不错的资本市场发展趋势,我们完全可以在国内获得同样的机会。”
徐总显然没被说服。他的声调更高,浓重的东北腔充斥着情绪:“你这策略操作的啥呀?从五月底持续减仓,直到六月底清仓出场,都没和我说一声。”接着,他暗示,本来想追加三千万,但是,现在,他想赎回这七千万。
吴钩准备清仓离场是在6月19日。那天,他仓位已减至两成,大盘暴跌6.4%,当日亏损近六百万。下午三点收盘,他坐定电脑前,一根接一根抽烟。某个片刻,一个想法如雷电在他头脑中劈开:他从来就没有学会做交易,所获都是市场随心的施舍。市场永远占据主动权,个人得失全是被动承受的结果。
想到这里,吴钩双手一扬,紧张地捣碎眼前的烟雾和自我否定的念头。任何一个优秀的宽客在成长过程中,都经历过对自我的肯定、否定、再肯定、再否定……如此循环往复,锻造出或消磨掉心志。永恒的市场,永恒的交易,渺小的个体就在茫茫市场中漂移沉浮、孤军作战。赢家寥寥,无数人散尽钱财,寂寞离场,甚至妻离子散、走上绝路,——即使,连文艺复兴科技公司的员工也无法避免厄运:2006年3月,37岁的MIT毕业生Alexander Astashkevich,因不堪工作压力,枪杀了妻子后饮弹自尽,留下一个6岁的儿子Arthur。
回头看2015年的股市,6月15日正是牛市转熊市的拐点。吴钩已连续亏损数日,身心备受折磨。头痛,脊椎痛,以及最可怕的,耳鸣牵引出的类似钞票燃烧的声响。
九岁时,母亲返乡照料吴钩。辛苦操持,生活依然贫穷到连猪油都吃不起。她唯一的发泄方式,就是在柴房中央,劈开杂木,燃起大火。她用夹钳奋力击打铁盆、铁桶、铁锅、铁炉栅,一面咒骂丈夫无能,一面把夫妻俩辛苦积攒的角票、块票洒向赤红冲天的火柱。钞票如风中雪花,在幽蓝的火焰上起起落落。母亲眼泪涔涔,有时绝望地坐视,有时又凄厉地呼救,总把吴钩吓得不轻。连续好些年,那种场面成了除夕夜的仪式,仿佛借此,母子俩才得以安然过渡到新年。
然而新年也罕有好事。母亲怨怒幽深,近乎女鬼。吴钩日常度日,如履薄冰。而且农村生活实在太憋闷,天大地大,人就是寻不到出路。
“和你说过吗?十一岁生日那天,我第一次想到自杀,前后犹豫了三四个月,中元节才真正实施。” 吴钩在布艺沙发上坐直了些,远远地凝视着我。
我惊诧地盯紧他。我们恋爱时,聊到童年,从不见他提痛苦和父母。童年只有快乐和祖父。比如,祖父带上他和最珍视的碳素钓竿,搭火车去洞庭湖钓鱼,钓太多,只好就地摆摊吆喝。他乐不可支地说个不停,以致我印象中的幼年吴钩,是一个撒着欢儿的白羊座男孩形象。
中元节那天傍晚,吴钩在水渠大堤上给爷爷烧黄纸,火在风中笑,棕榈叶哗哗作响。大堤两旁长满了棕榈树,村里的小孩常聚在树边,轮流玩一种叫“飞天”的危险游戏。他们拽紧下垂的棕榈叶,身体几乎平行地面,奋力甩出一个半圆,如同一支会打弯的飞镖。腾空漂移的身下,是五六米深茅草丛生的凹坑。吴钩爱玩这个游戏,棕榈叶像绸带一样缠绕手掌三圈时,他就开始感受到飞翔和自由的快感。
多年后,每次回乡,邻里长辈总要嬉笑着说道吴钩儿时多么顽皮。还记得吗?你没抓牢棕榈叶,飞进茅草坑,摔断了左腿和右臂。你浑身打满石膏,像个移动的大型毛主席雕像。哈哈。
热气球教练是个阳光热情的阿达纳小伙子。交代注意事项时,他用蹩脚的英语微笑着,尝试拉近与吴钩的距离。他说,他的哥哥曾在一次热气球喷火事故中,把手伸进火中,关掉燃气瓶,救下一篮十七位乘客的命。哥哥因烧伤截肢,彻底葬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因这不幸之幸,在家待业的弟弟才能被送去培训,拿到飞行员执照,接替哥哥成为一名热气球教练。
这个故事令吴钩难受,他的双眼茫然地俯视着卡帕多西亚石柱林立的沟壑与谷涧,试图寻觅点什么,却一无所获。他羡慕这对教练兄弟,更羡慕哥哥多些。他感到自己在这世上,从未与谁发生过那般紧密的联系。他想起上海,他在上海从事着一份堪称世上最孤独的职业。他想起炎陵,炎陵最温暖的,是祖父的墓地。
祖父去世正是在这样清爽的六月。五月,他从医院回来后,常坐在家门前晒太阳,喂鸡逗猫,脸上常带笑,一点不像喉癌晚期的病人。一天,吴钩去山里砍了一支笔直匀称的竹子。刨光,钻孔,上鱼钩、浮标和尼龙线。祖父在白河边坐定,双脚之中搁着置钓竿的铁支架,神色祥和,宛如大佛。浮标在水中起落,对岸的吴钩扬起一把蕨菜,大喊:“爹爹,你拉呀,鱼吃食啦。好大一条,你赶紧拉呀!”祖父平视着昏黄山色,微笑沁甜,浮出嘴角。他束手坐着,眼神从浮标飘到吴钩身上:“爹爹没力气,握不住了,随鱼儿去吧。”钓竿被拖入水中,顺流而下。吴钩飞奔去追,钓竿越来越远,消失不见。
一个月后,祖父死了。吴钩伴着棺材在龙须峰的坡路冒雨前行。祖父的双脚朝着远处的天,头挨近披着孝布的孙子。吴钩望着天上滚动的白云,泪眼朦胧,所见又像那天河中翻腾的白水。他一只手搭在棺材上,伤心地哭岔了气:你为什么不拉一拉呢?我多用心,为你做那根钓竿。我跑遍了整座山,摸过每一根竹子。我为你挑选了最贵的碳纤线、袖钩,还有带夜光的绿浮标。我劈开了你做的竹筒存钱罐,可浮标的一次夜光都还没见到。你为什么不拉一拉呢?
“我尽了力,你为什么不拉一拉呢?”
吴钩抻直双腿,仰头往热气球的座位后靠。他觉得身体很轻,正中镶嵌的心脏又紧又酸,像一只七月柠檬。天空广垠幽邃,边际蓝到微微发黑,显得越加深不见底。他感到置放身体的吊篮如此渺小孤独,将永远静止在空中。

写的挺不错。我在国外留学加生活10多年, 基本和作者的想法和感受差不多。现在也在考虑是不是以后要长期在国内生活。国内变化是很大, 但毕竟不变的东西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
用词优美,行文流畅,读完久久无法平静。这些国家并不是可怜,而是不够强大,在世界面前,这样的经济体量根本连同坐一张桌子的机会都没有。虽然说经济全球化,但这种第三世界的国家,往往都是在边缘化,根本就没在一个圈子里。
每一个新闻从业者都不容易
每一个新闻作品都不简单
只有不断充实自己,不断探索尝试,才能出好作品!
想去非洲开工厂,需要咨询
我也有非常類似的經歷,所不同的是對方是一個德裔的尼日利亚人。我损失的是对人的信任及美好情感
非常向往这样的生活
一直都认为人类努力读书工作
不就是为了想要有更好的生活
可是在我看来比起盲目的工作赚钱
我更加向往无忧无虑的生活
在工作和学习的压力下我感到很不安
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我喜欢不受束缚的生活
所以我一直很想用余生去看世界
不知道有什么建议
环球旅行一直是我的梦想。但是总会考虑太多而导致没办法付诸于旅行。很遗憾
关于那900名战俘,我遇到金门的电瓶车向导讲解到,他们被移送到台湾本岛做农民,后来都有参与台湾的建设发展。
27岁遇到最爱自己的人,29岁分手,今年30了,也是对未来很迷茫,觉得会孤独终老。轻度抑郁,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好起来。
八个月之前高中都没毕业的我也因为不满于现状或者说为了逃避国内的高考来到了日本 来了才发现这边的生活也没有那么好 很多事情说不上一帆风顺甚至很糟糕 现在在准备考学了 希望我也能拿到早大的通知书
这样做,不会猝死吗? 超负荷的运转
每个人的故事都很有趣,描写得也非常吸引读者,可惜每一篇后面都有若隐若现的居高临下、自视甚高的沙文主义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