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Xuan
“也许离开了巴黎我就能写巴黎,就像在巴黎我就能写密歇根一样。”
读到这句话时,我在大英图书馆。那是2008年的11月,我在伦敦郊区租了一个四平米的房间。11月的伦敦冬雨连绵,房间里没有暖气,湿漉漉的寒意用姜汤、热红酒甚至酸辣汤都无法驱除。我每天花4英镑的车钱,去大英图书馆蹭书、蹭网、蹭暖气。
那时,我的留学签证很快就要到期了。我在网上投了很多份工作简历,等待着回复。为了维持这段时间的生活,我开始在肯德基打工。
1
店长是波兰人,店内由东欧人、印度人、巴基斯坦人、非洲人和中国人构成。
这个肯德基江湖,东欧人是一等公民。东欧男子高大俊美,还有些忧郁气质,穿着工服也像是落难王子,女子脖颈修长,金发盘起,个个像芭蕾演员。
不过重要的是,店长和“一等公民”们只占资本家便宜,从不欺压工友半分,所以店里各国人民不论彼此之间有多么不对付,对他们都一致亲切友好,偷吃偷懒从来没人说什么,有人偶尔要临时换班大家也都积极响应。
店里两个最不对付的群体是印度人和非洲人,没人知道为什么。大概只是因为这两个群体人最多,人多就抱团,抱起团来就力量大,力量大了之后就不自觉地对立,俨然当年的美国和苏联。
巴基斯坦人和中国人处在江湖底端。巴基斯坦人只能偶尔放冷枪,比如举报某人偷吃。但副店长是印度人,假模假式说两句就完事,从没罚过钱。中国人虽然多一点点,但都是留学生,干足时辰,拿钱走人,不偷奸耍滑,吃点小亏也就算了,没人真把这份工作当回事儿。与世无争的人要么有靠山,要么有退路。
我在肯德基一共打工了小半年。英国留学签证有每周打工时长不得超过20小时的限制,同时每人每天工作时间不得超过8小时,所以我一周要做两个整天加一个半天。
巴基斯坦人民总的来说还是淳朴热情的。第一天上工休息时,一个巴基斯坦哥们听说我是中国人,一个箭步冲上来,用他毛茸茸的大手紧紧握住我的手,热情洋溢地大叫:“中国和巴基斯坦是永远的朋友!”
2
刚到店里时,我对店里的“各门各派”一无所知,人畜无害地收银。收银员的工作就是收钱、找零,然后从架子上取餐,以及为外带顾客打包。
收银首先要手快。店里要求,从每个顾客到柜台前,到把食物交给顾客,不得超过三分钟。这个过程中,算账是机器完成,食物是现成的,最占时间的其实是装盒。顾客少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边聊天一边折盒子,以备高峰期使用。
我打工的肯德基在闹市区,周末夜班就会有喝多的人,醉醺醺地来点餐。我起初对这些人望而生畏,后来也可以一边给他们备餐一边和他们一起哈哈大笑骂脏话。有一天一个醉鬼在若干种套餐之间徘徊不决,最终决定要把整个肯德基买下来,把肯德基老头的脸换成我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把钱收对。每天收工时副店长都会核对每台机器的账目,如果少了,收银员要自己补上。起初确实是紧张的。我还记得第一次副店长核我的账目时,我站在旁边,紧张得就像一个看着老师批改自己的作业的小学生。
后来,慢慢就记住了那些奇怪的套餐名字和复杂的组合,不用机器也能一秒钟算出来该找客人多少钱,机器反倒只是验算。手上被纸盒子纸袋子划了无数个不见血的小口子,每次打扫完卫生回餐区消毒时双手火辣辣地疼,后来居然对这种疼有点上瘾。
对了,收银员都是女生,所以我总会想起上山下乡小说里一边聊天一边补衣服的女知青。
3
“为什么一直是你打扫卫生?” 几天之后,一个在后厨工作的非洲大姐在休息时问我。
“她告诉我每小时打扫一次。”我说那个印度妹。
“每小时打扫一次没错,但是是所有收银轮流。这个小时是你,下一个小时就该她去。”非洲大姐说。
“无所谓了。就当走走休息,一直站四个小时也挺累的。” 非洲大姐嗤笑了一下,“你知道吗,每周收银最多的收银员有奖金。你在扫地时,她还在收银,你是肯定拿不到奖金了。”大姐该回去工作了,一边戴帽子整理头发一边对我说“you shall watch out that b****h”。
后厨的大姐跟大家讲起印度妹骗我天天扫地的事。大家都是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然后给我讲Charlie的故事。
Charlie是之前的一个收银员。非洲人民性子火爆,印度妹欺负了她两次,她就摔了手里的取餐的夹子,警告她,你再搞事我就把你扔进炸薯条的锅里。印度妹当场哭着跑去办公室,跟副店长说Charlie威胁她的人身安全。副店长下来核实情况,Charlie直言不讳,“对,我是说过要把她扔锅里。”然后她就被开除了。非洲帮总结说,不要给印度人好脸色,他们都不要脸。
“也不是所有印度人吧?”我说。
“所有印度人都这样。”他们说。
4
在肯德基打工其实是很有乐趣的,除了要对付那个印度妹。
她时不时偷拿我事先折好的盒子,在我取餐时抢走我手里的夹子,在我跟顾客推荐套餐时打断我说我英语不好,甚至在大家闲聊时突然问我“为什么你们中国女孩都没有胸呢?”
那天夜班结束,店长照例核账,一边核一边问我今天干得怎么样。我谦虚了一下,说一般般吧,还可以干得更快些。印度妹马上接茬,“是啊,她英语又不好,手脚又慢,不过新来的谁不是这样呢?”
刚说完,我的单子打出来了,一晚上100多英镑,当天最高。
店长鼓掌,印度妹尴尬。后厨非洲大姐补刀,“嘿你后悔把后半夜的那些醉鬼都推给她了吧?那些醉鬼一高兴连找零都不要的。”
印度妹吃瘪之后便收敛了一些,最多也就是支使我去冷库里拿薯条。
我打工的新鲜劲儿也过去了,往机器后面一站就频频看表等着下班。到午高峰和晚高峰时,顾客在柜台前渐渐排起长队,我的手眼腿也都不自觉地加了速,连语言和表情都是快进版。可是每每进入这种“全自动”的状态,我却不时有一种恍惚感,好像是灵魂出了窍,疑惑不已地旁观着自己正在机械动作的肉身。
在一个晚高峰时,又没有薯条了,印度妹让我去冷库拿。我懒得说话,给她打了个OK的手势,到冷库里去取薯条。
薯条放在最上面的架子上,需要爬梯子。正在我爬梯子时,突然,冷库的门被人在外面关上了。
冷库门在里面打不开,我急得在里面砰砰砰地踢门,却始终不见有人来。工服是短袖,不一会儿我就开始觉得冷。冷库地上堆着好多箱子,装着刚到的鸡块鸡腿各种冷冻食品。我看着那些冻肉,心里一阵阵地恐惧。
为了让自己活动起来,我索性开始一个个整理这些箱子,整理好的就搬到该放的地方。十五分钟后,我把地上的箱子收拾好了一大半,冷库门开了。
门是后厨的一个印度人开的,他提着嗓子故作惊讶,“我的天哪!你在这里啊!你怎么在冷库里!我们找你好久了!”我没理他,走到柜台后面,印度妹憋着笑,眼神又得意又挑衅。
我上楼找店长。
5
波兰店长当班。我看了十五分钟前的监控,果然,就是后厨的那个印度人,在我进冷库之后关上了冷库门,他关上门之后还叫来了印度妹和另一个阿三,三个人在门口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大概是笑我在里面踢门。
证据确凿。我要求开除这三个人,并且赔偿。
波兰人的蓝眼睛十分坚定,“不可能。你没有被伤害,没有损失,为什么要赔偿。而且,这只是一个玩笑,我不能因为一个玩笑开除人。”
“是吗?”我简直气极,“你们刚开除的那个收银呢?她不过是说了句狠话,什么都没干,就成了‘威胁别人的安全’。我是真的被他们关在了冷库里。”
“你拿的是留学签证,签证到期你就回国。你不是这里的人,你也不会在这里长期工作,我不会为了你开除长期在这里工作的人。”他说完之后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又补充说,“他们是三个人,我没办法一下子招上来三个人。”
法不责众原来在哪里都适用。
谈判的结果是,这三个人不再跟我排在一个班,我不再上夜班。今晚可以放假,工资照发。
“这已经是最好的条件。你不接受的话可以打999。”波兰人以此结束了谈判。
6
我果然没有再和印度妹排到一班,波兰人还是兑现了他的承诺。
印度帮和非洲帮的掐架是无休无止的,有一次好像是因为顾客发现了一只老鼠,两帮人在店长那里互相指责。掐架的工夫不如跟东欧工友聊聊天,他们长得多好看!后来店长说我NICE多了,笑得也多了。当然收钱也更快了。
后来,店长在某天工作快结束时告诉我,下周的STAR OF THE WEEK是我,让我提供一张照片。我感谢店长,然后跟他说抱歉。因为我只准备干到这周末。
店长愣了一下,然后礼节性地表示了遗憾,回了他的办公室。
最后一天,工作结束后我交回了工服,走出店门。
突然想起,我刚来到伦敦时,那是2007年的中秋节。那天下了一天的雨,傍晚时分却突然放晴。我独自坐车来到泰晤士河畔。伦敦深秋的傍晚很美,当夕阳下的大本钟从金色黯淡成铜黄,LONDON EYE上的灯、塔桥上的灯、河边餐厅的灯、河上游艇上的灯便都亮了起来。
那时我正瑟瑟发抖地找一杯便宜一点的咖啡,一转头看到河上五彩流光,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奇迹。
几个月前,我也在中秋节结束毕业考试。我从学生宿舍搬到了伦敦郊区。从郊区到市中心的大英图书馆,要先乘半小时的火车,再换地铁。早上八九点,火车上都是身穿西服大衣去市区上班的人。我每天都在盼望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然而每天收到的新邮件不是广告就是拒绝信。我甚至没有争取到一次面试的机会。我已经渐渐放弃了改简历投简历,准备回国。
海明威在离开巴黎30年后,回忆起在巴黎的生活,他说,“也许离开了巴黎我就能写巴黎”。他说,“假如你有幸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哪里她都会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读到这里,我忽然想到,也许五年后、十年后,那时我也会写写在伦敦的生活。
在肯德基的最后一天,快要到圣诞节了,星巴克开始卖肉桂棒热巧克力,杯子也换成了红色的圣诞杯。今天拿到了最后一天的工钱,终于可以犒劳一下自己。于是我走进星巴克,买了一杯,喝一口觉得幸福极了。
从星巴克出来,我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家肯德基的店面,才发现它居然那么小,在熙熙攘攘的人流和满天满地的灯光里,小得几乎看不见。
写的挺不错。我在国外留学加生活10多年, 基本和作者的想法和感受差不多。现在也在考虑是不是以后要长期在国内生活。国内变化是很大, 但毕竟不变的东西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
用词优美,行文流畅,读完久久无法平静。这些国家并不是可怜,而是不够强大,在世界面前,这样的经济体量根本连同坐一张桌子的机会都没有。虽然说经济全球化,但这种第三世界的国家,往往都是在边缘化,根本就没在一个圈子里。
每一个新闻从业者都不容易
每一个新闻作品都不简单
只有不断充实自己,不断探索尝试,才能出好作品!
想去非洲开工厂,需要咨询
我也有非常類似的經歷,所不同的是對方是一個德裔的尼日利亚人。我损失的是对人的信任及美好情感
非常向往这样的生活
一直都认为人类努力读书工作
不就是为了想要有更好的生活
可是在我看来比起盲目的工作赚钱
我更加向往无忧无虑的生活
在工作和学习的压力下我感到很不安
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我喜欢不受束缚的生活
所以我一直很想用余生去看世界
不知道有什么建议
环球旅行一直是我的梦想。但是总会考虑太多而导致没办法付诸于旅行。很遗憾
关于那900名战俘,我遇到金门的电瓶车向导讲解到,他们被移送到台湾本岛做农民,后来都有参与台湾的建设发展。
27岁遇到最爱自己的人,29岁分手,今年30了,也是对未来很迷茫,觉得会孤独终老。轻度抑郁,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好起来。
八个月之前高中都没毕业的我也因为不满于现状或者说为了逃避国内的高考来到了日本 来了才发现这边的生活也没有那么好 很多事情说不上一帆风顺甚至很糟糕 现在在准备考学了 希望我也能拿到早大的通知书
这样做,不会猝死吗? 超负荷的运转
每个人的故事都很有趣,描写得也非常吸引读者,可惜每一篇后面都有若隐若现的居高临下、自视甚高的沙文主义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