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杂色的黑平底鞋躺在橙色鞋盒里,鞋底防滑,鞋面光亮,一脚踩进去平稳软韧。
黑色厨具包有近一米长,打开来,厨师刀、剔骨刀、面包刀、小刀、煎鱼铲、饭汤勺、磨刀棒一字排列,发出淡淡的新塑料味道,好像在说“马上就要开始了”,又好像叮嘱我记住,这是它们在和油、肉、米、菜、灶火、焦痕打交道之前最后的样子。
做人也要像今天这么齐齐整整呀。我对自己说。
那是2014年9月,我来到美国波士顿的一所厨师学校。在纽约念完现代主义文学硕士后,满脑袋又冒出了甜味儿的粉红色泡泡,跑到了这里,想给自己的世界、友人的生活带来食物的、家的快乐,并以此为业。
但没想到,入学一年后我们突然得知,学校将在2017年9月永久关门。而我在2016年8月,因为个人原因从厨师学校退学离开。
“上市教育企业吸金失败,在校师生买单?”
“中文硕士生去念职业学校终退学,学费和精神损失仍由父母买单?”
“衰落中的厨师学校及众生相?”
我想过许多记录这段厨师学校经历的标题,却越想越像唯恐天下不乱的社会新闻。最后还是决定拾起个人亲身体验的老视角,写一写,我在那里遇到的人,以及和这所学校一起沉没的故事。
来自台湾的 L 厨师
我的其中一位老师,是西点厨房的 L 厨师,来自台湾。
他已经63岁了,膝盖在宽大的黑色厨师裤里微微弯着,肩背也是微弯的弧度,站着的时候整个人都往面前的案板倾斜一点点,是常年低头照顾食物的姿态才能养出的体型。我在他的厨房里呆着练习,时不时会看见这个背影,好像李安电影《推手》里的朱老伯。
李安电影《推手》里的朱老伯
“在真正的厨房里,烧错一个菜,大厨把整个锅砸过来,再喊你一声猪猡 。想要尊重?——没用的人不配尊重。”
在课堂上,L 厨师词锋坚硬,眼神锐利,炯炯地盯着所有学生,随时准备给哪个愣头青来一鞭子。他有一肚子狠话,一肚子苦水,更有一肚子经验,手上的活儿永远迅速、整齐、清爽。在大烤盘里挤曲奇面糊,挤出来的小圆饼、小纽纹饼像阅兵方阵一样,前后左右等距离,整肃地排过去。
而我第一次见 L 厨师时,他不是这样的。
那还是2014年四月份的一个周五,一切都还没有决定,什么表都没有填,报名费和学费都没有交。妈妈来参加我的硕士毕业典礼,厨师学校的雇员带我们在学校楼上参观,我到处探头探脑。
一个亚裔长者,静静坐在宽阔厨房靠墙的办公桌边看电脑,手边放着一盘切好片的咖啡色蛋糕,顶上缀着橙子皮。我的头一探进厨房,他就像雷达接到电波一样转过脸,眉间有川字纹,嘴角有法令纹。
“Good afternoon. ” 我试探性地和他打招呼。
“Good afternoon. ” 他回以带口音的英文。马上明白了,这是位“老中”。
他给了两片蛋糕给我们尝,有浓郁的橙子味儿。我们说好吃,他只是淡淡地请我们随便看看,接着又坐回电脑前。
等我多了解一些 L 厨师的性子,看到他每天都做食物给来上课、练习的学生吃,无数次听到他说“food is love”之后,比较明白了。他深厚的爱、愤怒和无奈,都藏在食物里。他台湾话不好,英文也不地道,讲普通话又没有什么人听,最后,食物变成了他最拿手的语言。
他炖美国人不吃的猪尾巴,煮大锅米饭,配上辣椒拌的小鱼干和炒花生,他也做蒜蓉法棍面包,溏心蛋拉面,pizza,意大利面,大盘的汁烧猪肉……当天有什么边角料就做什么,舀在一次性餐具里给干完了活的学生。等大家一个个坐下来吃,他有时候说说话,有时候只是静静呆在食物的气味里。
“ L 厨师不太喜欢回家。他更喜欢厨房。”隔壁的 F 厨师说。
这个和 L 厨师相熟的70岁老人来自意大利,曾经是迪斯科教练,后来瘸了一条腿,和 L 厨师一样,35岁奋勇转行学厨,辗转于各个欧美酒店,最后成了厨师学校教员。
F 厨师几乎每天都比L厨师早回家,回家前,拎着黑色行李包到西点厨房聊会儿天,再say goodbye。
L 厨师则继续在厨房里,不紧不慢又似乎心事重重地忙活。
对抗浪费的堂吉诃德
接下来是 F 厨师。照样地一路扔过去。要清洁的时候,不管桌上还剩下什么,芦笋也好,黄油也好,鸡排也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再后来,课上到了西点厨房。L 厨师教我们做重芝士蛋糕、天使蛋糕、苹果派、蓝莓派、黑巧克力蛋糕、法棍、pizza面包、佛卡夏面包、千层酥皮、丹麦卷、黄油饼干配蔓越梅/迷迭香/小葱……
和其他厨房一样,西点厨房下课前也要清场,不过这个厨房里的垃圾桶满得比较慢。这是因为面点大多不是像正餐那样酱汁淋漓,热气腾腾,冷了就不好吃,人们更乐意带走它们。
而另一个重要原因是,L 厨师着意对抗浪费。虽然在整个学校里,这个态度看着像堂吉诃德对战风车。
西点厨房的角角落落里,藏着许多 L 厨师救下的厨余。天气热的时候,他从冷库搬出来两桶草莓色的东西,兑上冰苏打水,派给学生喝。一口下去,酸酸甜甜有点像起泡果酒。
“这是你们切下来不用的草莓蒂儿,加上米醋泡出来的草莓醋。夏天完全可以做冰沙吃。切剩的苹果,一样,可以做苹果醋。”
有时候,上午的点心是法棍面包丁配蔬菜沙拉。法棍是本厨房学生练习多余下来的法棍切碎了做的,沙拉的菜来自别的厨房还没用就要扔掉的蔬菜。 如果蔬菜不够新鲜不够嫩了,就拿来做炖菜。
西瓜瓤子挖出来做点心,瓜皮不扔,把白色的部分切条,做成腌渍瓜皮。捞出来的时候晶莹剔透,浸满了甜醋、泡椒、藤椒、八角,以及一些意想不到的香料的味道。完全可以代替腌黄瓜夹在三明治里吃。
L 厨师在上课的时候也会盯着学生的锅碗瓢盆。他一大声说话,大家就都紧张起来。
“这是谁的垃圾盆?里面有半个洋葱!你当这是垃圾?下次再让我看到盆里有整大块儿好菜,我就让谁出去。”
“… …”
“怎么没人答应?你们听不见吗?”
“Yes, Chef.” 大家说。
“大声点!”
“YES, CHEF!” 大家喊。
“所有人停下来!看看Bob的搅拌盆。”
可怜的Bob拿着搅拌盆正准备洗,看着厨师蹬蹬走过来,下意识退开两步。厨师一把抓过他手上的盆子,盆口朝外,提起来让大家看。
“这里面是什么?边上的面糊刮下来能做一整个曲奇,一个曲奇卖一美元。”厨师麻利地用橡皮铲里里外外刮了一圈,面糊在铲上堆起一小团。他走到Bob的工作台前,把那一小团往Bob的烤盘上一拍,一个扁扁的巧克力豆曲奇和Bob做的其他曲奇排在一起。
“好了。拿去洗。”他把盆子塞回给Bob,环视其他人。“要是你自己开店,每烤两盘曲奇少赚三美元,迟早玩儿完。”
“YES, CHEF!” 大家又喊。
厨师学校里的超重率
每次菜单都不一样,有时候是印度菜系,有时候是地中海菜系,有时候是北欧系腌肉宴,有时候专门做小碟小碟、一口一份的食物,都任吃。
每天早午晚,有学生或厨师把食物端到前台、行政办公室给工作人员吃。有时候厨师指挥学生用推车把食物从四楼厨房运到三楼,给经过的一切校内人员和访客吃。
虽然热量高,但油脂的吸引力是不容置疑的,特别是黄油。 一箱箱黄油砖从后勤采购部运到厨房,每天耗用。
K 厨师向我们示范各类酱汁的做法。美乃滋酱(Mayonnaise)是用一个蛋黄加上六倍量的液态油搅打成的;荷兰酱(Hollandaise)的主要成分是蛋黄和黄油,一个蛋黄兑1到1.5盎司的黄油,隔水加热成浓浓的明黄色酱汁。它们在餐桌上极受欢迎。
L 厨师的教课食谱里,除了马卡龙、法棍、天使蛋糕不用油,其它所有食物,都要用黄油:司康和美式松饼要用核桃大小的一片片黄油,可颂面皮要用擀面杖擀出来的大片黄油饼,各式曲奇要用软化黄油来搅打成面团面糊,巧克力蛋糕和海绵蛋糕都要用黄油和牛奶冲进面粉里。
疑似因为高血压高血脂而脸膛通红的 O 厨师,在课上用粗圆灵活的手指拎起两块一元硬币大小的黄油,扔进已经浓成糊状的奶油蛤蜊汤里,再说一声,“这样汤才够味”。同样红脖子红脸的U厨师,在炖饭、炖菜、薯泥等糊状坨状食物的菜谱里,一定要加黄油。当他说“味儿不够”,就是在说黄油不够。
U 厨师还会把清甜的莲雾切开,埋进白糖里,腌制之后加上黄油和肉桂放进烤箱,出来变成红糊糊一大坨,用勺子挖着吃。我觉得甜得发齁,吃一口就放下了。
和学生们不同,厨师们虽然断然地用黄油来提升食物的诱惑力,但是他们不贪恋食物。
K厨师和F厨师在实践课上会尝学生的菜,但是吃一小口,就扭头吐到垃圾桶。“我们厨师要学会对食物硬下心肠。”K 厨师说。
有的学生为了保持体型,不怎么吃自己做的东西。干瘦的Nancy就总是在别人大嚼披萨和汉堡的时候打开她自带的食盒,静静地吃切成片的草莓和苹果。整天难得笑一下的Alica下课前只吃自己盘子里的蔬菜,肉和淀粉做好了就倒掉。
我也把油腻腻的食物打包,出门之后给地铁边的流浪汉——其中有的人已经很胖,坐在地上像一滩薯泥。
厨师学校里的学生
和Josh同龄的Sedik,则在另一类型的生活战役里缠斗不倦。为了还清学费债务、医保债务和交房租,他一周的工作时间,除了上学,还有接近80小时。这让人想起草原上为了生存,不断奔跑捕猎的豹子,而且是精瘦的那种——看他那身黑里带古铜色的皮肤,厚嘴唇,突出的颧骨和眉棱骨,细腰和手臂上的结实小鼓包,就知道。
Sedik 容易激动,让他发火的原因一般都是“有人欺负咱黑人”,这大概就是俗称的“angry black man”现象。认识他以来,一共看他发过两次火,一次是因为白人厨师给他分的菜谱比较难,上菜时间又短,他觉得被穿小鞋;另一次,和他一组做菜的白人哥们要换组,他觉得是针对他。每次发火,他都张大鼻孔,讲话节奏加快,两条膀子一耸一耸,好像在唱愤怒的rap。
然而,我常觉得,Sedik 最多不过是个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大男孩。高兴的时候,他也会用胳膊肘碰碰别人,来一句“yoo”,听见好笑段子,就哈哈大笑,露出两排大白牙。他喜欢高质量的羊毛衫,就把本可以储蓄起来的钱狠狠地花一把,买一件开司米毛衣。有时候我羡慕他,可以这样笑,这样亲近人,这样发怒,这样挥霍。
除开少年爸爸、负债学生,还有一类不为就业,只为育儿的妈妈。
44岁的Nancy,身板干瘦,头发像金色稻草堆在两肩,讲话的神情和手脚动作,总让人觉得她烧糊了锅,正在手忙脚乱去救火。Nancy 是四个孩子的妈妈,几乎每天都因为忙孩子的事迟到,而来学校本身也是为了孩子,“让他们吃好点。”
大儿子的棒球赛不能缺席,小儿子的幼儿园体育会也要接送,哪个孩子病了都得请假,而且做妈妈的除了上课、带孩子,还要兼顾运动,所以她的厨师外套里面总是运动衣裤,厨师鞋换下就是长跑鞋。
Nancy 后来肄业了,因为她的二儿子要升学,她要陪他。
后来在Facebook的时空里,我看到 Sedik 和越南哥们 Vincent 合伙开了一家餐车,除了学贷以外又借上了小企业贷,2017年也还在清偿。而 John 和 Josh 似乎忙得没有时间更新社交页面。
Nancy 的所有状态和更新都和她的小宝贝们有关。大儿子开生日 party 二儿子买了新裤子,三儿子卖柠檬水,小儿子幼儿园毕业典礼。照片上,她奋力地笑着。
生活是个大池塘,有人甩开胳膊畅游,有人扑腾呛水,有人咕噜咕噜往下沉,有人抱着救生圈。
入学后没多久,就听说学校要关门了
大脑先是“嗡”了一下,然后目光开始捕捉关键词,自动把其中一部分划重点:
一、我们老板要把学校卖掉;
二、我们认为卖学校对学生的学业前程没影响;
三、我们品牌的市场价值一直高,卖学校只会让我校今后更有前途。
正文下面还有一串Q&A,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因素促使学校持有方决定卖出学校?
答案里出现了一个名词:the new “Gainful Employment” regulations.
点开教育部官网,奥巴马政府在2014年通过、2015年将要实施的《高等教育法》第四条,赫然在目。法案提出了Debt-to-Earning rate,即债务/收入比(D/E rate):职业学校学生在毕业后两年内,年还债额达到总收入的8%,或达到税后可自由支配收入的20%,就算碰到警戒线。对于D/E rate高于警戒线的职校,联邦政府将不再拨款助学贷款。
在这一法令下,北美的各大厨艺学校首当其冲,生源将因为停发助学金而锐减。
而全美综合排名前十的厨艺学校中,学费最贵的ICC (International Culinary Center)在2014年7月份已遭学生起诉。起诉原因是欺骗性广告:学生看了招生宣传,以为从这所学校出来就能“顺畅迈向业内顶级工作“,等毕业了,发现只是背上顶级贷款。蓝带学校(Le Cordon Bleu)的两所分校也在2009年和2011年,因为同样的原因被起诉。2013年,其中一个校区的毕业生原告胜诉,获赔21万7千美金。
读所谓top10的厨师学校,哪怕是有资格申请助学金的美国学生,仍然还有$20k~70k的学费要自付。自付额度中有$7.5k~16k左右,可以通过校方向政府借贷款,剩下的全凭自己筹集。
假设我毕业后成为最初级的line cook,基本年薪$25k。我欠的教育资金只有政府的$7.5k,每年拿总收入的8%,即$2k来还债,那么债务要还3年半。如果我欠了16k,就要还8年。但如果我还借了亲戚的债、朋友的钱,甚至高利贷……来付助学金和政府贷款以外的学费,那么我恐怕得只要醒着,就去找来钱的活。
为什么厨师学校学费这么贵?
人人想当大厨,但是爬到那儿的终究只是少数人,大部分人只能盈亏自负。
而我模糊意识到,被父母资助入学的自己被豁免了多少责任。
厨师们的去路:跳槽、退休、商业计划书
校方寻求接盘投资者的消息公布之后,另一封“教育部禁止本校继续招生”的邮件也在5月初群发给在校生,“下一步去哪里”成为厨师们的公开话题——如果找不到接盘者了,那么食尽鸟投林,大家各谋出路。
F 厨师选择退休旅游。他的厨房墙上挂着意大利地图,地名旁边缀着火腿、橄榄、葡萄酒等等特产图标,我留下来练习的时候,偶尔看到他用红外线教鞭神游故乡:亮亮的小红点从火腿市划到干酪镇,移向橄榄油区,再往有小麦的地方过渡……像在跳一支舞。
“明年这个旅游就成真了。而且我还想去中国西安,听说那儿的小麦特别好,赶上意大利的了。”
U 厨师已经兼任《America’s Test Kitchen》杂志版约稿作者。他一直想开一间分子料理餐厅,并且做到收支持平。在学校,他组成了一个研究分子美食的学生兴趣小组,在上课时自称曾经为了一个凝胶的配方做了300次实验。
“千真万确,U 厨师正在写商业计划书…..我见到他在兴趣小组里聊这个事……” 一位同学说着,好像现场抓到U厨师正在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business plan”。
确实在酝酿商业计划的人,是 L 厨师。他一直想在高端小区里开一个实体教学厨房,或至少写本菜谱。但他的写作是短板,平时写邮件都困难,只好托学生动笔。我为他写过一封自我简介,还通过同学找到了一位愿意帮忙给商业计划提意见的银行经理,但他最后也没有见到L厨师。
另一个已经出过一两本书的学生,愿意帮助 L 厨师测试菜谱。最近半年,她开始探究美国人麸质过敏的现象。
“我已经有几个很可靠的伙伴,做采购、财务、营销、前台,都可以出来。但是我一决定出来,就要为他们负全责……这是很大的责任,每一步都得可靠……”空荡荡的厨房里, L 厨师又像是对我们说,又像是自语。
最后, L 厨师没有出书也没有独立开教学厨房,而是接下了老东家 CH 酒店的聘书,回去做饼房主厨。
他确实年纪大了。已经在厨房里轻微中风三次,上课当场倒下一次,被担架抬下三楼,幸好医院就在几条街外,不然恐怕就过去了。这辈子没开成自己的厨房也罢,至少还有命在。现在往大了想想,希拉里这辈子也无缘美国总统,不是吗。高龄上位,能不能活着下来,谁也不知道。
厨师们各有计划,学校的转卖计划也有了结果。因为一年都没人接盘,学校终于在2015年底向媒体宣布,等最后一届学生毕业就关门。
决定退学
为什么顶着父母的忧疑去学厨,一开始觉得哪怕从服务生做起也可以,到现在为止却根本没有去投一份简历?
——大傻逼。
不知道哪儿来的轻蔑控诉,在心里反复投出空洞的回声。只有睡觉的时候,它才不响。
跟学校说了11月回去,拖到12月;再从12月拖到2016年2月,最后从2月拖到4月。整整小半年。然而再回到学校时,又陷入失眠的困扰。
醒着的时候,就进入无间断的思虑。高强度学术训练养成的自动化大脑,这会儿倒戈相向了。从细节里面使劲发掘含义和线索的能力,寻找和理解不同观点与视角的能力……它们曾经被用来写针脚细密的论文,现在被拿来找自己的麻烦。
默默无言,看着天花板十分钟、二十分钟、一小时。学校的实践课马上就到,可再也没有力气继续了。每次扔垃圾,就觉得像在扔自己。
“不不,这只是妄想。真实情况只是你体内血清素偏低。你好歹要拿个学位。不要忘了,你曾经为上一个学位而坚持了五年,你可以的……”
“我不管了,我想离开这里。留在这里虚耗时间,没有意义。早点了断吧!人要学会放弃。”
“为了这可笑的厨艺梦,你连学术前途都不要了。再把这条路丢掉,你就成为朋友中间的笑柄了。一个浪费人生的失败者,笨蛋!”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那么紧张吗?因为你每开始一点什么都要求自己做完做好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这样你一辈子都围着别人转,一点都不值得!”
“退了学,下一步在哪里,你还能干什么?你一厢情愿进来,搞得乱七八糟又没头没脑地退出,你的人生真是毫无计划,缺乏保障。可笑。”
两个声音在大脑里往来厮杀,直到把肚子弄饿了,才坐起来,去厨房煮面吃。
几天之后,我去教务处面谈。
“好吧,年轻女士,如果你坚持这么做的话。” 负责教务老师的语气和眼神,让我觉得自己好像长了个驴头——《猫和老鼠》动画片里,有时候汤姆猫做了傻事,就会变成那种样子。
OK,我现在就是傻驴,但是无所谓别人怎么看了。这么想着,我在退学申请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2016年8月5日,我办完所有退学手续,正式和学校脱离关系。晚班开始之前,带着紧张和漠然,告诉当班的大厨 H,我要走了。他发出了表示“哦”的声音,于是我走了。
好多东西还在衣柜里。穿了一年多、汗湿无数次,已经被磨得柔软的白色打底T恤、失去整齐折线的厨师外套、经常连续穿着、磨起了毛的厨师裤、带着无法洗去的淡淡污渍的围裙、烧穿了洞的护手毛巾、微微起皱的帽子和开始像咸菜干的厨师领巾,以及染上了油味儿的刀具包。它们在黑暗里静躺,像犯罪证据。
夏日,蝉鸣声响彻街道,阳光入室,让这屋子也显得乐观了。我趁着黄昏未至,开始收拾家当。
一年半前入学时还崭新的那一套东西,现在都和我一样疲惫了,它们软绒绒皱巴巴地躺在温暖的地板上,显得苍老而驯服。我把它们一件一件折好,放进大塑料袋,提着袋子出门,戴上耳机,打开Pokémon, 欢快的游戏音乐灌入大脑,情绪水位稳定上升。一路走,走到街口两米多高的的衣物回收箱,掀开盖子——
再见——不,永别了。
写的挺不错。我在国外留学加生活10多年, 基本和作者的想法和感受差不多。现在也在考虑是不是以后要长期在国内生活。国内变化是很大, 但毕竟不变的东西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
用词优美,行文流畅,读完久久无法平静。这些国家并不是可怜,而是不够强大,在世界面前,这样的经济体量根本连同坐一张桌子的机会都没有。虽然说经济全球化,但这种第三世界的国家,往往都是在边缘化,根本就没在一个圈子里。
每一个新闻从业者都不容易
每一个新闻作品都不简单
只有不断充实自己,不断探索尝试,才能出好作品!
想去非洲开工厂,需要咨询
我也有非常類似的經歷,所不同的是對方是一個德裔的尼日利亚人。我损失的是对人的信任及美好情感
非常向往这样的生活
一直都认为人类努力读书工作
不就是为了想要有更好的生活
可是在我看来比起盲目的工作赚钱
我更加向往无忧无虑的生活
在工作和学习的压力下我感到很不安
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我喜欢不受束缚的生活
所以我一直很想用余生去看世界
不知道有什么建议
环球旅行一直是我的梦想。但是总会考虑太多而导致没办法付诸于旅行。很遗憾
关于那900名战俘,我遇到金门的电瓶车向导讲解到,他们被移送到台湾本岛做农民,后来都有参与台湾的建设发展。
27岁遇到最爱自己的人,29岁分手,今年30了,也是对未来很迷茫,觉得会孤独终老。轻度抑郁,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好起来。
八个月之前高中都没毕业的我也因为不满于现状或者说为了逃避国内的高考来到了日本 来了才发现这边的生活也没有那么好 很多事情说不上一帆风顺甚至很糟糕 现在在准备考学了 希望我也能拿到早大的通知书
这样做,不会猝死吗? 超负荷的运转
每个人的故事都很有趣,描写得也非常吸引读者,可惜每一篇后面都有若隐若现的居高临下、自视甚高的沙文主义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