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去扫墓,外婆在相片里笑得那么开心,就像这明媚的天气。空气中弥漫着油菜花的明亮和樱花的温柔,这个清明没有雨。这是外婆离开的第十一年。
得知外婆去世的时候我刚到单位,心里还想着周末可以回去看她。我爸打来电话,说赶紧回来吧,我立马去买票回了乡下,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那张车票我原本藏在一个本子的封皮里,好多年后本子还在,票不见了。再一想或许这是外婆的意思,我们之间无需任何实质上的联系,已经是最亲密的人。
那是农历六月,太阳热辣到不行,滚烫的感觉至今记得。到外婆家门口时,亲戚朋友基本都来了,已经过了最悲伤的时刻,显得很悠闲。我的眼泪还是没有忍住,表哥说了句,别哭了。
床上的外婆瘦削,脸孔漆黑,像是睡着了,只是不出气。前几天跟她通电话说周末回来看她,嗯,我提前回来了。妈妈跟阿姨已经哭到没有力气,房间里安静得让我觉得这时候大哭不合适。
我当下有些懵,外婆就这么没了,虽然她病重了两三个月我们早就有这个准备,可还是希望奇迹会发生啊。我们去买过灵芝孢子粉,煎过中药,外婆住院时也去徐家汇的教堂祷告过。
她穿着黑色布鞋站在天钥桥路上歇一会儿,脚肿得搭袢都搭不上,蓝色碎花布的裤腿,一个卷起一个放下,在微风里倏倏地吹。外婆生前没来过几次上海,她说地里忙,家里忙,走不开。那次住院是她在上海呆过最长的日子。
守夜的晚上,田里漆黑。烛台上红的、绿的被面还有黑色、白色布带轻轻晃着,晃到摇曳的烛影。安静,有蚊子的声音和拂起的风。
出殡那天我没哭,突然变得特别平静。最后的最后,外婆被舅舅捧了出来,在一个小盒子里。我的外婆,就剩这么一点点了。
太阳依旧很烈。
一个月后,我照例打了外婆家的电话,嘟——嘟——嘟——没有人接听。我哇地哭了出来。
泪水吹出印渍,被夏夜温暖的风。
夏夜温暖的风,吹过童年每一个假期。我们在屋前乘凉,篾席躺椅被擦得锃亮,井边的水桶里浸着西瓜,浮起,沉下,又浮起。破蒲扇哗啦啦地扇着,风太热,后背痒得慌。“外婆,你给我挠挠。”“左边一点……上面一点……对对对就那里。”外婆的手厚实而粗糙,即使是夏天也是皲裂的,挠起痒来特别带劲。
看完星星,听完蛙叫,用脚撵完紫茉莉上掉下的小地雷,一天就算结束了。
那时没有空调,浇过的老篾席刚躺上是凉快,三分钟一过,一定要挪个地方,或者自己翻个身。外婆手里的蒲扇呼~哗~呼~哗~,越来越慢,呼~~~哗~~~呼~~~,停了。我稍微一个动静,呼~哗~,又来几下。渐渐地,外婆的呼噜声起来,外公睡另一张床,两人一个呼一个哈,节奏掌握得刚刚好。我腿一动,外婆就安静五秒,最多不过十秒。
天还没亮的时候,外婆就下到地里去。待公鸡打过几次鸣,我们才醒来,床头的方凳上摆着喷香扑鼻的豆腐花和大饼油条。外婆又去地里了,浇水施肥,摘中午吃的菜。有阵子她还要喂猪喂鸡放鸭,煮猪食跟我们吃饭用的是同一口锅。外婆烧的饭,像打翻了盐罐子,她说吃得咸有力气。
孩子们到齐的话正好三男三女。下午,男的去河里游泳,女的在家里吹电扇吃西瓜,桌子底下总是有吃不完的大西瓜。有时候我们在门前的竹椅上坐一排,看外婆在不远处的田垄上忙活。我们从来不帮忙,因为分不清麦子稻子,分不清韭菜大蒜,也分不清哪块地里是自家的。我们只会拔别人家的菜,爬到树上被毛毛虫咬了一身,或者打闹着掉到田里摔一身泥。外婆会在井边把我们一个个洗干净,换好衣服。等着日头西沉,在满是鸡屎的空地上吃晚饭,散发着一股子肥皂味儿。
日复一日,就好像没有假期作业存在一样。直到最后几天,我爸在村子里追着找我,拉回城里补作业。
我的童年完美无缺。
外公跟外婆的感情应该很好,没吵过架,也没打过我妈他们。听说是革命的友谊,外公当年逃什么坏人,躲在外婆家马桶里。回想起来都是个充满味道而又久远的故事。
外公每天要往镇上跑十八趟,抽烟打麻将染头,反正经常不见人影,到了饭点他会带熟菜回来,下午会带零食瓜子汽水。外婆每天往地里十八趟,施肥松土摘菜。他们忙得很,没空管我们,只管我们吃饭。
在村子里,别人家是不是重男轻女我不晓得,我家是断不存在的。我跟表哥一样,喊外婆叫“好婆”,就是奶奶的意思。
家里孩子相处得很和睦,吵架打架什么的在记事之后已经不存在,家庭地位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已经确立。外公外婆不分亲孙外孙,都是他们喂大的小猪仔。我小时候欺负我哥,开始时他会去告状,以为自己是长孙有靠山。呵,他想多了吧,没人帮他,外公外婆说过我一句没?没有!不存在的!该欺负你我还是欺负你。后来他认清了现实,不告状了,乖乖屈服于我的“淫威”。
别的姑娘在家里跳皮筋踢毽子的时候,我已经跟着哥哥弟弟在村子里喊打喊杀了。爬树爬杆爬房子,钓鱼捉青蛙烤地瓜。除了爬的那些我亲力亲为,其他我都像监工一样看他们,享受他们辛勤劳动的果实。在家靠外婆,出门靠兄弟,这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如果一直可以生活在童年就好了。
肆.
如果只是如果。渐渐地,我记忆中除了外婆齁咸的饭菜之外,还有大人慌张的神情。大舅舅撞人进了监狱,小舅舅吸毒进了监狱,他们周而复始,乐此不疲。外公是乡干部,但凡他俩有一个争点气,就能继承他的衣钵。可惜,没有。
屋里桌底下的西瓜越来越少,外婆的手头越来越拮据。好在外公退休工资高,到底是老革命,天天顶着个染后褪色成银色金色夹杂着黑色的头发,还能赚点别的钱。儿子不争气,家里全靠外公撑着。
外公没撑几年,得了癌症,临终想见小儿子最后一面也没见着,他又在监狱里。家里的主心骨就这么没了,再也没人带着一串孩子去吃豆花,街上的麻将馆也没了他的身影,他就挂在了墙上。
那年我高二,闲暇还是喜欢去外婆家。只是越来越冷清。外婆说她天天对着照片哭,耳朵都哭聋了。我说,外婆,不应该是眼睛哭瞎么。你不能小点声,把自己哭聋了做啥。
外公一走,家里的开销都落到外婆身上,她虽然是老党员,却是个地道的农民,一个月有九十块钱的农保,那时买一双运动鞋已经好几百。妈跟阿姨给外婆钱,她不要,说有。
外婆在乡下的街上扫马路,一个月三百块钱。她穿着橘黄色环卫服,戴着“上海”牌草帽,特别显眼。扫帚扬起夏天的灰尘,在热浪里蒸腾,外婆的脸黝黑,爬满了坚硬的褶子。她有时候在钢厂门口捡废铁,和村上的其他奶奶们,汗水渗出皮肤表面已经被蒸发一半,滴答掉到废铁块上,呲溜冒起一阵热气。家里的猪圈里已没有了猪仔,全是捡来的空瓶子。
我坐公交到镇上,下来就能看到外婆的蓝色三轮车,不用锁。环顾一周,看到熟悉的身影,喊一声“好婆”,嗯,她真的聋了,听不见,提高分贝再喊一声“好~婆~”,她听见了。满是褶子的脸上开出了花。她说你等会儿,旁边水果摊上拿两个水果吃,我外婆人缘就是这么好,水果随便拿,好像摊子是她开的一样。
我看着她收拾完垃圾桶,归置好大笤帚。她站着拍身上的灰尘时,我就坐到三轮车里,等她载着我回家。我抱着一大瓶雪碧,还有些熟菜,悠哉哉坐着三轮车跟外婆回家吃饭。
伍.
外婆总是一碗白粥,就着地里拔来炒的豇豆吃。我说外婆你吃肉啊,她说不吃不吃,我喜欢吃豇豆,一筷子下去能夹半碗。我说外婆你吃虾啊,她说不吃不吃,我喜欢喝虾汤。咕咚咕咚她真的喝下去了。每次我吃到一半,说外婆我吃饱了,剩下的你吃了吧。她总说多吃点,多吃点,我回这么胖不能吃了;她说不胖不胖还瘦着,我生气,外婆你不知道现在流行瘦子么。外婆这才把碗里的荤菜吃掉,哪有人天生喜欢吃豇豆的呢。
晚上我和外婆躺床上,看着城里搬来的旧电视机。没有有线电视,多数是刺啦刺啦的雪花,只有两三个台,画面也不清楚,好歹能看个轮廓听个声音。有一回电视里出现了几个穿比基尼的美女,外婆咋舌道,哎哟怎么这么下流,什么都没穿。我嘴上没说,心里想着,外婆你土不土,要是有亲嘴的戏怕不是要报警。
两三个台翻来翻去实在没什么好看,不如早早的睡了。我不跟外婆睡一头,因为她的呼噜声太大,吹在我耳旁,一来太响,二来有风。冬天里外婆用她粗糙的手摸索着我的脚,说你脚怎么冰凉我给你捂捂,我说外婆,你拿着我的脚千万别动,摸来摸去太痒了。外婆便松开手,把我的脚塞进她咯吱窝里。
一夜,好眠。
陆.
我上大学后,小表弟来城里上高中,外婆也住到我家。她早起下去扫大街种地,晚上回城里睡觉。
有一次我生日,是寒假,我只记得没有蛋糕,或许爸妈也不在家。我对生日没什么执念,有时候有蛋糕有时候没有,有时候和表哥一起过,他大我几天。
外婆进门拍了拍衣服,冬天的日光灯总会暗些,还是照出她身上抖落的尘。她拿出一个小小的圆盒子,还没有巴掌大的蛋糕。很有年代感的荧光粉塑料盒,打开是最原始的白色奶油,上面点缀着红色和绿色。我说,外婆,还是你最好,记得我生日。蛋糕是她在路上买的,五块钱。我一个人吃完了,因为实在很小。舌尖能抿到粗糙的砂糖颗粒,甜到发腻,小时候的味道。要是爸妈买蛋糕,都是到最贵的店里,两三百一个,好吃多了。可我喜欢吃外婆买的难吃的蛋糕。
我至今能记得的生日只有两三个,这是其中之一,虽然不记得那时几岁,蛋糕的味道我永远记得,荧光粉的砂糖味。
有时候外婆骑三轮车送我去公交站,等车无聊时,她采两根路边的狗尾巴草,随便拧巴几下做出一个可以抽动的胡琴,她说送我,我开心地说,呀外婆你送我的么。她说对呀。那时候我已经成年,在她眼里大概我永远只有三岁。
我习惯了在乡下的每一个角落看到她的背影,在街上扫马路,在河边捡废铁,在田埂上摘菜,在马路上骑三轮,在灶台边烧水,即使是在茅坑边倒马桶挑肥料,都再熟悉不过。
我人生中最安逸的时刻,就是在家无所事事等外婆回来。我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失去了这些。
柒.
最后那年春节吃饭,外婆端起碗的手在抖,我说去医院看看吧,她说不用,几十斤的菜拎拎就是。开春时,村里体检,外婆的胆结石很严重,爸妈劝她来城里开刀。她嘴上答应着,好好好,过阵子就上来。
乡下老房子要拆,家家户户都在装修,听说这样可以多拆些钱。乡下房子里有外婆两个舅舅还有我妈的户口,按乡下的惯例,女儿是不分房子的,我妈自不会去争。一个舅舅监狱里刚出来,一个舅舅撒手不管,外婆一个人天天扛水泥搬砖头,灰头土脸,她的“过阵子”不知道是多久。
清明时,外婆倒下了,是胆管癌。医生说要是早些开刀拿了结石,还能好些。为时已晚,外婆躺在上海的医院里。我上早晚班,每天早晨下了晚班去看她,脑子晕晕乎乎。有一次新买的手机在坐公交的时候被偷了,一肚子不开心,走到病房里,满脸不高兴,外婆说怎么了我的宝贝,除了外婆没有人这么叫我,别人叫都感觉怪怪的。我说新手机被偷了,她一把搂我在怀里,都怪外婆,来看外婆才丢掉的,外婆给你买新的。
我倚在她身上,感觉暖暖的,还有菜地里的味道。我还是很想哭,不是哭手机。我说,外婆,你的手像砂纸,搂得我疼。
捌.
医生说了抱歉,外婆回乡下了。我要上班,每一两周回去一趟。她越来越瘦,肚子越来越鼓,脸色由粉变黄逐渐暗下去。牙齿一颗颗掉了,说话漏风喷口水。
春天里,她还能下床走动,坐在门口的小竹椅上,我们曾经坐着看她摘菜的地方。之前她一直忙忙碌碌,或许很少有时间这样看看自己劳作过的土地。
门前的这块稻田不是我们家的,自己家的地到底在哪儿至今我也不清楚。农忙的时候外婆只说一声我去地里了,我们回一声“哦”,继续吃饭睡觉打架爬树。百米开外垄起的那一大片菜地里,有一块是我家的,哪一块?就是有外婆身影的那块。左手一条田间小路,三四十厘米宽,踏满了她的足迹。
外婆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看着,春风拂过她皱纹更深的脸庞,感觉都有摩擦声。外婆,你能朝我喷点口水么。她的话越来越少。我静静地坐在她身旁,感受那一点点熟悉的温度。有时候起了一点鼾声,我却不能像从前那样把她弄醒,害怕最后这一点声音都消失。
入夏之后,外婆已经很少起床,大多数时候神志不清。我喊她一声“好婆”,她有时候迷迷糊糊应一声,有时候不应。来看她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给钱让她买点吃的,她的牙都快掉光了。
爸爸说,外婆说她后悔了,后悔当初没听他的话去开刀。妈妈对她说,妈,我们救不了你了。那时候小舅舅正好出狱,儿女们每天都陪着她。表弟媳快要生产,阿姨天天在外婆耳边说,妈,你再等等,马上就有重孙了。不知她听见没有。
屋里总是来来往往好多人,很忙碌。我仍旧是个闲人,仍旧坐在门口,看着那片菜地。希望,外婆能够起来叫我吃饭。
弟媳生完孩子的第二天早上,外婆就走了,她知道自己有重孙了。
我妈说,临走前一天晚上,外婆精神格外好,洗了个澡。最后,外婆问我妈要了一碗药。她说,她想活下去。
门前的竹椅,永远空了。
写的挺不错。我在国外留学加生活10多年, 基本和作者的想法和感受差不多。现在也在考虑是不是以后要长期在国内生活。国内变化是很大, 但毕竟不变的东西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找不到的。
用词优美,行文流畅,读完久久无法平静。这些国家并不是可怜,而是不够强大,在世界面前,这样的经济体量根本连同坐一张桌子的机会都没有。虽然说经济全球化,但这种第三世界的国家,往往都是在边缘化,根本就没在一个圈子里。
每一个新闻从业者都不容易
每一个新闻作品都不简单
只有不断充实自己,不断探索尝试,才能出好作品!
想去非洲开工厂,需要咨询
我也有非常類似的經歷,所不同的是對方是一個德裔的尼日利亚人。我损失的是对人的信任及美好情感
非常向往这样的生活
一直都认为人类努力读书工作
不就是为了想要有更好的生活
可是在我看来比起盲目的工作赚钱
我更加向往无忧无虑的生活
在工作和学习的压力下我感到很不安
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我喜欢不受束缚的生活
所以我一直很想用余生去看世界
不知道有什么建议
环球旅行一直是我的梦想。但是总会考虑太多而导致没办法付诸于旅行。很遗憾
关于那900名战俘,我遇到金门的电瓶车向导讲解到,他们被移送到台湾本岛做农民,后来都有参与台湾的建设发展。
27岁遇到最爱自己的人,29岁分手,今年30了,也是对未来很迷茫,觉得会孤独终老。轻度抑郁,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好起来。
八个月之前高中都没毕业的我也因为不满于现状或者说为了逃避国内的高考来到了日本 来了才发现这边的生活也没有那么好 很多事情说不上一帆风顺甚至很糟糕 现在在准备考学了 希望我也能拿到早大的通知书
这样做,不会猝死吗? 超负荷的运转
每个人的故事都很有趣,描写得也非常吸引读者,可惜每一篇后面都有若隐若现的居高临下、自视甚高的沙文主义态度